三方密议结束,为减少暴露,黑熊又戴上铜面具跟随刘琦离去。
朝着襄阳码头驱车而行,车上刘琦与黑熊详细交流。
刘表是不会介入这件事情,他已全权委托给了刘琦负责,这仿佛是一种考验。
让刘琦参与对外交涉工作,未来更容易获取外部的支持。
这种支持,比荆州内部的支持更重要一些。
车内,刘琦报上了十几个名单,都是隐居、求学的司州士人。
司州籍贯的士人更多,但能被刘琦所知并记住的,必然是盛名之士。
黑熊就记住了两个人,一个是河内人司马芝,一个是河东人裴潜。
司马芝奉养老母于襄阳西边几十里处的中庐县,平日躬耕为生,农闲时为人做一些抄录、算账工作。
去年刘表正式兴办官学,许多流落荆州的士人依靠整理、抄录典籍得以温饱,司马芝算是其中之一。
司马芝才学不显,能被刘琦所知,是因为司马芝的好友裴潜与王粲是朋友,王粲又是刘琦的好友。
一听彼此间还有这么层关系,黑熊就说:“我此去关中前程凶险,想来司马芝有老母奉养,必不肯行;裴潜又隐居长沙,图的是清白之身,想来也不愿陷入纠纷。余下诸人,劳烦公子询问之,若肯同行,我待之如上宾。”
只是希望这些关中士人提供人脉、情报,不需要这些人冒险。
有这些人帮助,自己要去关中闯荡;没有这些人,自己还是要闯荡的。
士人方面很难获取对方的支持,那只能从关中青壮身上着手。
黑熊见刘琦面有愧意,就说:“关中青壮也不必强迫,能有二三百之数足矣。待我立稳根脚,就遣使送马以报公子恩德。公子为我募集关中青壮,我为公子筹马。战事最能砥砺壮士,公子若是有心,我能为公子练一支精锐护卫。”
刘琦听了摆手笑说:“校尉多虑了,我荆州内外和睦上下同心,实不必暗结死士。若为外人知,徒惹人笑。”
“公子是成武侯世子,而非荆州牧、镇南将军太子。”
黑熊面无笑意:“此乱世也,当早作应对。虽有益州刘季玉父子榜样,其大兄、二兄死于长安,三兄统合军事性情刚猛不受益州人喜爱,故立刘季玉。而荆州临近许都,王命朝发夕至,新旧更替之际,若有诏令至,为之奈何?”
见刘琦笑容收敛,黑熊又说:“公子还未适应乱世,故避居荆襄之士人多隐居不仕。不是他们缺乏建立功业之心,而是不愿损毁名节,为朝廷所忌。若是公子无有争雄之心,当早早与曹操交涉,未来不失公侯之位。”
刘琦脸色不是很好看,他觉得自己这几年做的也不错。
只是觉得黑熊说话难听,直觉告诉他黑熊说的很有道理。
很多北方士人宁肯生活拮据,也不愿为他们父子效力的原因就在这里。
看不上刘表父子,认为他们难有作为。
不想沾染污点,为了今后出仕朝廷不受猜忌,这些人选择了隐居过拮据、清贫的生活。
想了想,刘琦就说:“来日荆襄倾覆,非我一人之力能改,必是万众之心。万众如此降,那我就降;万众不肯降,非我所能降。”
“公子,那刘豫州可会如此轻言放弃?”
黑熊反问:“荆襄之士,亦有雄烈之辈,岂会雌伏北人?公子无有战意,来日必然是荆襄果敢烈士追随刘豫州与曹军殊死血战。”
说着上下审视刘琦:“而公子,则危矣。”
见刘琦愠怒不语,黑熊笑了笑:“我不及祢衡甚多,能言尽于此,就因受公子接待恩泽,实不忍,故实言相告。再者,我去关中,也需要关中之外的朋友。彼此遥做呼应,也不失为退路。”
刘琦这才怒意稍稍缓解:“我视你为同乡友人,你却再三故作危言恐吓于我,所图的难道就是这种友谊?”
“公子有所不知,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如今公子左右,必多阿谀奉承之辈,此类人物岂敢实言、危言相告?”
黑熊右手握拳用大拇指倒指着自己,言辞凿凿:“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会在荆州求活,这里只是我的旅途之一。我听说有一种鸟横渡大海时嘴里会叼着木枚,累了就把木枚掉入海水里,它立在浮木上歇息。对我来说,荆州就是一片浮木,也是岛屿,绝非终途。”
他有底气说这个话,就凭他真的从河北运来了百余匹骏马。
见刘琦沉默不反驳,黑熊就问:“公子麾下可有百余敢战之士?若是没有,实在为公子感到忧虑。”
自己麾下究竟有没有一支百人规模的敢死之士?
刘琦深深地疑惑,如果是调兵作战,军令如山,自不缺敢战之士。
可军令之外呢?
他觉得黑熊这里肯定有,有这样百余敢战之士,才能突破中原水系,穿越江淮之间。
长久的沉默之后,牛车队伍抵达襄阳码头。
黑熊下车,对揭开帘子望他的刘琦说:“父有,母有,不如自己有。公子也有亲信之士,不妨细谈之。若是信得过我,公子可差可信之士统御百人,随我出宛口、入关中。一年之后,再归公子麾下听用。”
刘琦微微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是我久居安乐之地,忽视了危险。”
黑熊遂拱手,刘琦问:“卿欲返回筑阳?”
“我在等甘兴霸消息,先打算去鹿门山看一看荆州隐士风采。”
“如此也好,我在樊城西郊有一处庄园,时常做游猎之用,暂借给伱。你需要关中青壮,我又负责募集,所以你我不宜生疏,最好住在一处。”
刘琦说着抬手指着北岸西北方向:“平虏城北十几里处,卿略作打听即可知晓。我今夜就会返回,许多事情你我还需详细讨论。”
“容我考虑,若无杂事,就会留宿此庄园中。”
黑熊没有直接答应,刘琦放下门帘。
随车的护卫头目王威对黑熊郑重拱拱手,才指挥御手驾车离去。
道兵吕布等三个白袍甲士也从后面的板车里跳下来,跟随在黑熊身后返回运船。
运船当即收起碇石,顺流而下,直奔鹿门山。
他这里驱船直奔鹿门山,缀在后面的徐庶也调船马头直奔鹰台,那里有檀溪口、襄水口水寨,与鹿门山相对。
徐庶马快先一步抵达水寨,牵马登船抵达对岸东津水寨。
付了船钱,徐庶才慢悠悠乘马沿着山路去鹿门山。
荆州有官学,求学士人两千余;而鹿门山是庞德公的私学。
官学浅显范围广,庞德公鹿门山这里更适合精修学问。
徐庶来时就见许多熟面孔都在,十几个与徐庶交情深厚的士人闻讯来见。
树荫之下,徐庶席地盘坐就对左右同学友人说:“近来听闻荆襄来了一位异人,本领十分奇异,诸君可知?”
庞统就坐在他面前,身侧是弟弟庞林,发小伙伴习祯,习祯的同族习珍、习宏。
鹿门山消息灵通,山门之内畅所欲言,已经讨论过那支过襄阳不停留的奇异船队。
北方的运船,跟南方的不一样;荆州跟扬州的运船也有差异。
徐庶目光就落在庞统脸上:“士元,可否以三百之众护持九艘大船,过中原、江淮而至襄樊?”
“甚难,若是绕北海,走东海入江口,再扬帆逆流直抵荆襄,还有两三分可能。”
庞统也曾游学过中原四州,就问:“元直竟知晓这等人物?”
“他即将来鹿门山,我先他一步。”
徐庶说着侧目看从学舍走出来的诸葛亮七八个人,继续说:“士元猜一猜,此人年岁。”
庞统蹙眉看身边习祯,习祯笑说:“不难猜度,元直有此问,说明这人年岁不高。我以为此君正当年,约在三八之际。”
诸葛亮就引着马良、石韬坐在边上,手中狭长褐色麈尾羽扇举起,面容绽放红润光泽,高声笑说:“能令元直惊奇,最高三七之年。”
徐庶环视一圈:“还请再猜。”
庞统弟弟庞林举手笑说:“总不可能是弱冠之年吧?”
“再猜。”
一瞬间,围着的二十几名士人面面相觑。
庞统认真审视徐庶,凝声:“元直可是相戏?”
“不敢。”
徐庶右手举起做ok手势:“此君之年,胆略稀世难寻!”
说着将一卷竹简取出来递给身边的孟建:“他已拜谒刘镇南与左将军,闻我鹿门山之名,即将来访。这种大胆狂徒,当谨慎对待。”
众人还疑惑怎么个谨慎法时,阅读竹简的孟建脸色大变。
孟建转手就把二三百字的竹简转递给身边人,看过后也是脸色变化很是难看。
很快就传到庞统手里,杀下邑尉不算什么事,值得惊异的是这人竟然夜里驱船从曹军大营前强行破围而出;此外劫持梁国相袁涣这位陈国士人领袖去河北作为见面礼多多少少有些过分。
然后,这小子在河北劝袁尚失败,竟然劫持袁谭、袁尚兄弟得以安全出走,现在又冒充袁氏使者?
出入中原、河北,转进江淮突入荆襄如似无物。
诸葛亮也好奇,起身上前接住竹简阅读内容。
就听徐庶又说:“此人过淮南时,又劫持治中蒋济,得以过合肥出巢湖。释放时,又将那蒋济断发剃须。”
刘备在北方有着稳定情报渠道,河北发生的事情也传到了刘备这里,就连淮南发生的事情也通过许都这个跳板传到了刘备这里。
二十几个青年士人不怕事大,习竺站了起来笑声爽朗:“这么说,刘景升父子危矣?”
习祯侧目看着族兄,再看看其他暗暗激动的同学,似乎大家都很希望刘景升父子被劫持,然后一起看热闹。
徐庶则笑着说:“今他麾下骏马百余匹,甲士数百,又岂会轻身涉险?何况刘景升有安民之功,他若劫持,必受绿林耻笑。”
崇尚法治的诸葛亮本性中不喜欢这种乱法、不安定因素,就说:“看来荆州非他久居之地,刘豫州欲招纳此人?”
袁涣、袁谭都是刘备举的孝廉,是刘备的门生。
诸葛亮问到关键,徐庶摇头:“此等人物谁敢以心腹相待?若不能待之以心腹,势必离心自去。自吕温侯之后,刘豫州身负众望,又怎么敢轻信外人?”
徐庶起身伸手从诸葛亮手里接住竹简,重新卷好,说:“我欲凭此惊吓之,以观他秉性。若非秦舞阳之流,正好与他相交,谈论天下大事。”
当即就有几个人脸色大变,出于交情脸面考虑,强自坐在那里。
庞统起身扶了扶腰侧佩剑,笑说:“元直尽管试探,山门中带剑之士百余人,何惧之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