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醉了酒,待夜色深了,告别几人后,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深夜京城没白日那么热闹,却也不至于人迹稀少。经济的繁华催生了夜市,曹睿在人群中逆流走着,今日同几人聊的话却在脑子回响。他小声嘀咕着,小心用余光观察着后面的状况。
曹睿换了条冷清点的街巷,又走入灯火通明的夜市,又从夜市挑了条远路往家走。
还真是。
曹睿暗骂一声,有几位穿着朴素、身材矮小的男人一直在尾随。
姜敛的姑且可以推测是皇上,那跟踪他的究竟是?
曹睿的大脑飞速运转,皇上?不可能吧,他的父亲刚死,虽然确实仍有许多人怀疑他是反贼,但是证据尚不明清,对他而言,更值得在意的反而只有宜川公主。
或许,跟踪他与姜敛的来自同一人之手?
曹睿半疑半惊地回了府,那几人见他要回家,身影便从夜色中匆忙隐去。曹睿暗想,说不定是陆乘风。
陆乘风生性多疑,倒是有可能同时对两人跟踪着。
曹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回到屋中,拉上帘子,点上烛灯,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床头柜上躺着一封信件。曹睿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抽出信纸,靠在灯下认真读着,竟是他今日晚宴聊天内容的详细概括。
我草!
他握紧信纸,不自主地抬起头,摸上那深红色的帘子,蛮有厚度,理应是半点光透不出去的,可他却总觉得在某处有人用目光注视着他,穿过帘子,穿过衣裳。
他们方才谈过有眼线追踪,今夜竟敢就将谈话内容直接写下、放进他的寝居室。曹睿心惊又咬牙切齿,这何尝不是一种挑衅。
他又气又恼地撕碎信。头因酒精的入侵而发胀,曹睿昏昏沉沉地倒下,连鞋都没脱就歪着头睡去了。
次日的礼部。
刘尚书翻阅着公主出降仪式的礼仪用具、人员明细,有些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头。这陆乘风,连这种地方都要克扣经费?
大殷还不至于如此破败贫穷吧?
刘尚书接着抽出鸿胪寺那里的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了春奉的礼品,数目却极其稀少。刘尚书将账本合上,闭目沉思。
奇怪,太奇怪了。
忽然有一阵谈话声,刘尚书睁开眼,门口处曹睿刚结束和他人的闲聊,推开门扉。曹睿也就十五六岁,十分年轻,他有些慵懒地靠倚着,发丝微扬。少年将军中赵琳琅的外貌最负盛名,夺去了所有风头,但曹睿长相也并不差,鼻梁高挺,线条硬朗,耳朵小点,却戴着大圆翡翠银环,显得分外和谐。
“曹小将军。”刘尚书勉强地笑一笑,曹睿身姿飒爽,他却高兴不起来。果然,他开口便是问:“陆尚书在否?”
“不巧,今日陆尚书请了病假。”刘尚书回道,心里吐槽着,要不他今日敢来翻账本呢。
曹睿若有所思。刘尚书随口问道:“曹小将军,说起来过两日将军们要回西北,你是不是不用跟着去了?”
“是,要给我爹守孝。”
刘尚书心里哀叹,曹家这正有人在京城坐镇,形势真是差到极点了。宜川公主不能参政后,对朝廷而言反而是个损失,抛开女子身份不谈,她可是能拉拢陆皇后压下陆家,用三寸不烂之舌保下姜谦太子之位的——相当可遇不可求的聪明人啊。
刘尚书咬着舌尖,想,要不去找陆乘风聊聊?
祭祖礼典那日他是在鬼迷心窍,其实他还是向着陆家的,这样?
他盘算着,那要是巴结陆家,是不是还得连带着巴结曹睿啊。刘尚书意识到这点,刚连忙抬起头打算谄媚一番,却见曹睿早已离开,去陆府亲寻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翻看账本,没过片刻,又有一人前来。
刘尚书闻声仰头,竟是赵琳琅。也不知今日怎么地,这些将军接二连三地来。赵琳琅打了个呵欠,随后一本正经地跑到刘尚书面前,问候一声,随后问道:“今年春奉有无贱肖国的胭脂膏?给宜川公主多少?”
“这我先看看。”刘尚书翻开页,对着使节团和礼品一行行认真地看,今年的春奉出奇地少,不过薄薄几张,他不可思议地“嘶”了一声,然后又从头到尾认真翻看。
还真没有。
他略有尴尬地吸吸鼻子,向赵将军答复着结果。
赵琳琅无言,只是咂咂嘴。
“好吧,麻烦刘尚书了。”不过动动手指的活,赵琳琅却这样回道。他侧过身,眉眼中竟有丝忧虑与惆怅,门扉透过的光将他的身形勾勒地明显又耀眼,赵琳琅目光一沉,刘尚书不禁问道:“赵将军与宜川公主……今日如何?”
“没怎么样,皇上还怀疑着呢,不敢去见面,省的给她惹了麻烦。”赵琳琅站直身,高马尾轻轻摇晃着,声音朗朗,“罢了,那我先回府了,叨扰了。”
来得飞快,走得也飞快。少年腿长,一步能顶寻常人两三步。他心里嘀咕着,春奉就那些?不可能吧,边疆关系上,只有西北局势较为紧张,其他藩属国正常关系往来,又怎么会少这么多数目的奉物?
另一边的陆府。
陆乘风十分震惊地看着曹睿,他真是不敢相信,他那天骂了姜敛几万遍,从她如何设计意图陷害将军,到私下生活如何糜烂却勾引得赵琳琅一片痴心,结果,曹睿一来,第一句话竟然是——
“公主想问问,今年春奉那什么国的的胭脂膏还有吗?”
真是荒唐!
该说不愧是蠢得要命的曹将军的儿子呢,还是不愧是手段高明的宜川公主呢?
陆乘风表情阴鸷,声音低沉:“你可知那是你的杀父仇人?”
“噢,”曹睿耸耸肩,“玩玩而已,别在意。”
陆乘风不满地“啧”了一声,警告道:“你真以为姜敛如外表那样单纯懵懂?她在宜川封地有个春华楼,里面豢养了好几个面首,一个女子如此恬不知耻,前朝闻所未闻,后世相必也是独此一位!”
这有啥的。曹睿在心里吐槽道,说的那么夸张,也就三个面首啊。
更何况如今这个世道,你要说哪个名门世家的公子哥没有三个妻妾,说出来都有点丢人。曹睿漫不经心地打着呵欠,把陆乘风气了又气:到底是小屁孩,不成气候!
无妨。只要乖乖行事便好了。
陆乘风思及此,又放下心来,有些畅快地道:“等过几日那将军回了西北,赵琳琅走了,宜川公主中京中,可是孤立无援了。”又想起她那张可恨的脸庞,陆乘风不禁放声大笑,听得曹睿在暗处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