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京府北山陶吴县,是一座富饶的县城,县中以烧制陶瓷闻名。李焕仙对这里不是特别陌生,因为那晚劫掠的何家银车,正是从陶吴县中发来的。
只因为这座陶吴县的县令,正是何家姻亲。
“搞成这样?”
今天陶吴县很热闹,县令朱雷噤若寒蝉的虾弓在一旁。何仲山与会京府尹薛景綿手持锦帕捂住口鼻,来到‘何氏票号’大堂,望着遍地的惨相心中直打冷颤。
只见这小县城中的票号大堂内,尸体到处陈横,鲜血满地,腥风扑鼻,有如一座血河炼狱画面,叫人见况为之悸颤。
数不清的票号伙计,竟然全被先行点了穴道后再集中杀害,难怪事先听不见斯杀惨叫的哀嚎声音,可见杀人者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残暴恐怖组织。
票号掌柜那瞪大的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光秃脑袋,被放置于票号银桌上,尸体横卧一旁。
而票号大堂东方供奉的财神慈悲法相,却是双眼凝视,好像在怜悯愚痴的杀戮众生,与这人间炼狱形成强烈对比。
“黑道劫掠吗?”
薛景綿手持锦帕捂住口鼻,皱着眉问了一嘴。蹲在地上检查尸首的黄世云却是摇着头回复道:“查过库房与账册,银钱分文未动。”
“只杀人不劫货?那就不是打劫,而是泄愤。”
何仲山像个没有感情的畜牲一般,随意的用脚下华贵的棉靴拨了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随后看向县令朱雷问道:“近几日县中可有什么外人进入?”
“回少爷的话,三日前,会京府总捕头展望春携手下四人来北山狩猎,曾在县中留宿过一夜。”
县令朱雷态度恭敬的对着何仲山汇报了一下,不过这消息属实没什么用。因为李焕仙的动向,何家与薛景綿一清二楚。
前几日李焕仙闲着无聊,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带着孙朝阳、田九郎、季老头、焦星岩四处闲逛。这一群糙汉子在会京府溜达来溜达去,最后竟跑到陶吴县来。
不过若说这票号灭门案是李焕仙做的,那就有些冤枉他了。因为他三天前虽然来过陶吴县,而且留宿了一晚。可在他离开后两天间,票号众人可都是活得好好的。
“这事就算不是他做的,也一定跑不了他!”
何仲山知道,他们那日在会京府衙揭露‘展望春’身份不实,就已经与李焕仙撕破了面皮。所以李焕仙有理由,也有必要展开报复。
不过凡事都得讲证据,尤其是一口吃不下对方的时候,就更需要一个师出有名。这也是为什么前世南宋皇帝杀岳飞时,要给他安个‘莫须有’的罪状。皇帝要杀人,说杀就杀了,搞这些虚的做什么?还不是因为岳飞手里有一支‘岳家军’!
“尸首如何?”
薛景綿也知道李焕仙有嫌疑,但他好歹是会京府权力最大的长官,不好明着公报私仇,便懒洋洋的问向黄世云的尸检结果。
黄世云将随身验毒的器具收好,又仔细看了看尸首的伤口后说道:“凶手应是三人以上,各个都是练内家的好手。用的点穴手法大差不差,应该是同一门派的师兄弟。”
“伤口呢?刀伤还是剑伤?”
薛景綿对凶手的身份没什么兴趣,他只想确定众人的死因,随后琢磨如何给李焕仙泼脏水。至于为什么如此针对李焕仙?其实也没别的缘由,只是因为李焕仙不肯跪下给薛景綿当狗。
这个世界上,有些自以为是的人便是这样。你不服从我,那我就针对你。一天正事不干,就琢磨怎么给你下套。
黄世云想必跟在薛景綿身边很久了,自然知道薛景綿的想法。可黄世云好歹也是捕头,而且出身江湖,对政客这种泼脏水的龌龊行为多少有些不耻,于是干脆利落的说道:“不是展望春的刀,也不是他的剑法。这些人被杀前先封住穴道,随后集中处刑。虽然身上刀伤剑伤都有,可都是一招直入眉心、咽窝、胸口而毙命。这手法,一眼便知是职业杀手。”
“那就放消息出去,说展望春是职业杀手假冒的!”
薛景綿有些不耐烦,掏了掏发痒的耳朵给黄世云下达了指令。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句无心之言,有可能就是他们苦苦追寻的真相。
“干脆说我是敌国来的间谍好了!”
霎时间,一句懒散嚣张之音从案发现场传来。薛景綿闻声当即后撤到黄世云身后,咬牙切齿的怒斥道:“大胆展望春!未经本官传召,擅自进入案发现场,是何居心?!”
“昨天大人刚给我展某人发了饷银,今天就忘了?我是来存银子的!”
李焕仙实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昨天在会京府发的工资,一共十二两,有必要存吗?而且就算要存钱,会京府那么多钱庄,哪个钱庄不能存,为什么要跋山涉水来陶吴县存钱?
“哼!”
只见何仲山冷哼一声,十分嫌弃的在李焕仙面前摆了摆手说道:“一般病态的凶手在杀人后,都会回到案发现场,想要欣赏自己的杰作!”
“证据呢?”
李焕仙乐得看到薛景綿与何仲山吃瘪,他就喜欢这俩货想弄死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直跳脚的表情。
眼见李焕仙如此嚣张,薛景綿当下也不再顾忌身份,冷笑道:“破案需要证据,但造谣,不需要证据!”
“哎哎哎哎哎!你们都听到了,府尹薛大人要诽谤我,他要造我的谣!”
“没没没、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聋了……”
“我脑子不好,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旁的捕快与陶吴县县令朱雷当场发病,不是突发耳聋,就是小脑萎缩当场失忆。只剩下何仲山乐呵呵的对李焕仙说道:“死几个人而已,我不在乎,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愤而失智!回去告诉阮志五,他喜欢杀人就尽管杀,我何家人多的是!”
说罢,何仲山看了薛景綿一眼,二人当即会心一笑,肩并肩越过挡在门口的李焕仙,夺门而出。
“大人啊!”
“何东家!”
“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为我等做主啊!”
哪知二人刚出去,迎面便是乌央乌央几十号老弱妇孺跪于票号门前,挡住了薛景綿与何仲山的道路。只见这些人全都哭哭啼啼,身着素服白衣,披麻戴孝的跪地拦路,想必应是何氏票号亡者的家小。
“大人!”
只见人群中走出两名身着孝服的青壮年,二人拉开一条白布血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血红色的名字。此乃万人血书,由不得薛景綿不重视。
但见血书被拉开,三名会京府乡绅走向前来,跪于薛景綿身前厉声道:“我等会京府乡绅联名四方城万民血书,状告会京何家草菅人命!假账漏税,杀人灭口!”
“你你你……你们这是诽谤!是造谣!你们有证据吗?!”
薛景綿哪里料到,刚出门就被拦路,而且要逼他与何家翻脸。可他已与何家牢牢绑定,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何家,故而只能无能狂怒,呵斥众人诽谤造谣。
“哈哈……”
哪知薛景綿话音刚落,李焕仙讨厌的笑声却从身后传来。只见这孙子搓了搓手上验尸沾染的血泥后笑着说道:“大人,造谣,是不需要讲证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