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渐笼罩整片大地，寂静的夜里只偶尔传来风沙沙的呼啸和几声虫鸣。
直到丑时三刻的更声响起，疲惫不堪的更夫敲动手里的更锣，从大理寺高耸的围墙边走过。
不知怎么了，他忽然感受到一股森森的凉意，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
可今日夜里，妻子怕他着寒，特意让他穿了两层的棉衣。
他本来都不愿意的，这才十月里，哪儿用得着棉衣？可此时，他却拢紧了衣服，抱着自己的身体快走了几步。
心想，还是妻子有先见之明，今儿个夜里，确实觉得比平日更冷。
更夫走得极快，不过就算他驻足在此，也无法看见，有一道灰白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从大理寺中出来，很快沉入夜色。
清晨，空气中弥漫着雨后青草的芳香，昨天后半夜下起了雨，地上湿漉漉的。
穆洵之刚从园子里出来，准备要去早朝。他上个月才升到了大理寺正，从五品的官职，有了朝圣的资格。
虽然每每都站在最角落的位置，但总归也算是接近了权力中枢。
原本以为会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可穆洵之抬头就看见了自己那个刚刚归家不久的妹妹就站在不远处，身边只跟着一个面生的丫鬟，似乎是在等他？
“三妹妹？这一大早的怎么在这？”
玲珑淡笑不语，微微向他行了个礼，穆洵之赶紧将人扶起。
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他对这个妹妹心中却多有怜惜。她刚被父亲禁足时，穆洵之还悄悄去求过情，却被父亲斥责了一番。
后来他也只能拿出些银子，打点了厨房，好歹在吃食上不要怠慢了。
玲珑禁足那几日，厨房那帮子人可是捞足了油水，老太太，二姑娘那边打点不说，穆洵之也悄悄派人送了银子。
“大哥这是要早朝去？”
“是，你这是在等我？有事吗？”
穆洵之心想，若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替她办了。
“是有事，却不是为我。我有一阵风，欲送兄长入青云，不知兄长可愿配合。”
少女迎风而立，唇边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浅青色的外衫上绣着点点白梅，被风吹起的时候，那轻盈纤细的身姿，比他院子外种着的几株斑竹更有几分悠然静谧，出尘缥缈。
一直到进了文德殿，身旁的同僚与他打招呼时，穆洵之才从清晨那一幕中缓过神来。
他脑中充满了疑惑和震撼，虽然穆洵之一直不曾小瞧过这个妹妹。
无论是她在书房就敢打父亲的心腹乐驹，还是她和镇南王府的关系，逼迫父亲不得不放弃对她的禁足。
都足以见这个妹妹，从来不如她表面看上去那样无害，毫无城府。
相反，她很聪明。
尽管穆洵之早就知道，可他还是被玲珑早上那番话震撼到了。
接下来，就是验证的时候。穆洵之忽然将目光看向了站在百官最前方，那里才是真正的权力中枢，最接近官家的位置。
曹平章，大理寺卿，官家一手提拔的人，他是个纯臣。
可今日过后，纯臣将不纯？换言之，官家还会信他是个纯臣吗？
穆洵之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曹平章背对着他，他看不见曹平章的脸色，也猜测不出他的心思。
忽然听到文德殿外福公公的唱和声，官家来了。
若真如玲珑所言，那这确实是一阵好风，足以送他入青云。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官家穿着金龙盘飞的朝服，手里握着一柄紫檀木雕刻的如意，前后两端各镶嵌着两块水头极好的汉白玉。
他双眸微合，看上去懒懒的，但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臣有本启奏！”严良人垂首，往前站出半步。
“昨日臣审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孟昆宠妾灭妻，纵妾杀子一案，后来人被曹大人带去了大理寺。
臣今日本是让人去将案宗移交大理寺，却听闻，昨日夜间，孟昆竟然死在了大理寺，不知是何缘故？”
严良人在早朝前其实思考过，要不要揭露孟昆的死。
因为极有可能，是官家为了掩盖孟昆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授意大理寺断了孟昆这条线。
直到早朝前，他见到三皇子如往常般进入文德殿，才想通绝对不可能是官家授意大理寺下手。
因为官家，还没有处罚三皇子，孟昆的命，是官家要留着给三皇子一个警告的。
官家让大理寺带走孟昆，的确有保三皇子的意思，可官家不会对三皇子插手殿前司的事没有半点不满。
所以最好的办法，官家会让三皇子亲自出手杀了孟昆，这是对三皇子的警告，也是对所有支持三皇子的官员的一个震慑。
让朝中之人看清楚，三皇子，还只是个皇子！
孟昆的作用既然没有发挥，官家就不会让他死。严良人很快就得出了答案，孟昆的死，是个意外！
果然，原本垂眸把玩着手中如意的官家，突然睁开眼转向曹平章，目光并不锋利，却深邃幽暗。
曹平章就在那样并不锋利，甚至有些轻飘飘的目光中，惊出了满身冷汗。他硬着头皮走上前，身体比任何一次都绷得要紧。
“回官家，孟昆的确死在了大理寺狱中。寅时巡逻的差役发现异状后立刻禀告，臣赶到时，孟昆已经毒发身亡了。”
“毒？”
官家身体往前微微探了探，似是疑惑的盯着曹平章看。
又问，“是什么毒？”
“回官家，还未查出。臣命人检查过孟昆昨夜所食之物，其中并未发现有下毒的痕迹。微臣没有看好犯人，让人死在大理寺狱中，微臣有罪！”
这一次，曹平章已经无法站立，他屈膝跪在地上，头颅几乎低到地面上。
轻蔑的笑声从曹平章右上方传来，是刑部侍郎袁满。
“曹大人一句有罪就想推脱责任吗？孟昆还未定罪，前脚刚进了大理寺，后脚就死了？
谁这么大胆，入大理寺杀人如入无人之境？恐怕，也只有大理寺内的人才能做到吧”
袁满言辞犀利，眼中满是讥讽。
曹平章这种人，作为官家的纯臣就免不了成为官家手里的刀，得罪满朝文武。
尤其是刑部跟大理寺积怨已久，这个时候不踩一脚，都对不起曾经吃过的瘪！
比起曹平章，穆端阳就要聪明多了。同样都走的纯臣路子，可穆端阳更多了几分左右逢源的圆滑。
“大理寺绝没有理由要杀孟昆，请官家明察！三日之内，大理寺必定查出是谁杀了孟昆，如此陷害我大理寺！”
曹平章发力狠狠一头磕在文德殿的地面上，低垂的双眸之中，隐藏的是如狼一般的凶狠。
是时候了，穆洵之听到曹平章请求追查孟昆的死因时，立刻一脚踏出，发出了他自开始上朝以来，最铿锵有力的一次声音。
“微臣大理寺正穆洵之，请奏官家，大理寺卿曹大人不宜参与调查孟昆被杀一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