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荣大见到金逸是个意外, 以至于许诗嘉不得不重新回忆起高三时那荒唐的一夜,以及那一夜过后许诗嘉失意喝酒后的巨大副作用。
好在当初的互联网痕迹都删了,总算是把这段互联网案底埋了起来。
那也是许诗嘉第一次发现自己对酒精的耐受度实在很差, 只要沾酒, 他的自控力就飞速下滑, 酒精对他来说就像致幻剂一样, 让他完全无法约束自己的行为。
因为喝了酒, 他和林舒进了酒店;因为喝了酒, 他跑去学校表白墙,留下了他的电子案底。
那次之后, 许诗嘉就再也不碰酒了。
等等……
许诗嘉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他确实此前滴酒不沾,除了跟着林舒和陶磊吃饭的那一晚……
那一晚他喝了酒。
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里,他跟着林舒去看电影, 任性地纠缠了餐厅付款时的那个吻,然后在路上不容分说亲了林舒, 之后还遇见了一个长得和他哥一模一样的男人, 怀疑他爸是不是在外面还有私生子。
不过第二天,许诗嘉是在家里的床上醒来的,身上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床头柜上留有自己哥哥王亦舟的便条,告知自己,昨晚是他把自己送回家的,还在家里为他准备了醒酒汤以及清粥小菜。
而上班后林舒自然的态度, 更让许诗嘉松了一口气, 她看起来非常正常平静,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看来昨晚自己醉酒后, 尚且有理智联系了王亦舟,他来得及时,让许诗嘉没有机会做出什么离谱行为。
至于那个梦……
许诗嘉也没当一回事,毕竟那个梦里他只亲了林舒而已,他远做过比这过分百倍的梦。
只是如今被迫重温了高三那年自己醉酒后的“事故”,许诗嘉有点再次怀疑自己了。
他忍不住给王亦舟发了个消息——
“哥,前段时间我喝多了,你来接我的时候,我挺正常的吧?”
王亦舟大概在开会,没空理他,没回复许诗嘉的消息,隔了片刻后,却发了个视频过来。
“什么啊?”
许诗嘉微微皱着眉,点开视频,许诗嘉更纳闷了,这不是行车记录仪的画面吗?镜头里的画面是静止的,显然车是停在什么地方,拍出来的街景让许诗嘉有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去过。
他瞥了眼这段行车记录仪视频的拍摄时间,正是自己喝醉酒的那一晚。
所以这是王亦舟来接自己的时候拍的?
可画面里什么也没有啊。
发这个来是什么意思?
只是很快,许诗嘉就意识到了王亦舟发来的意图,视频里传来了许诗嘉的声音——
“我很帅,我知道,但我哥不如我帅,虽然是亲哥,但是他像我爸,我爸长得很一般,每次照镜子,我都很庆幸,我长得不像我爸,幸好我爸很自信,从没因为我长得比他好那么多而怀疑过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
“我就说我哥大众脸了!你看,这车里的男的,是不是长得和我哥好像!他那个脸,真的太容易撞脸了!我随便路边一站,都能找到一个长得和他像的!”
……
“林舒,我手机没电了,你手机能借我给这个人拍个照吗?我要发给我哥看,再去要个联系方式,他们长得好像啊,应该结拜!我爸不会在外面还偷偷生了个儿子吧?”
许诗嘉越往后看,脸色越是难看。
这些本以为是自己梦里情景的场景被视频如实地反映出来的那一刻,许诗嘉就有了大事不妙的预感,他的一颗心再也轻盈不起来,而是急速下坠地往下沉。
如果这不是梦,那么……
行车记录仪里还在忠实地记录着后续发生的一切。
许诗嘉听到自己像是被林舒塞进了车里,醉酒让他失去了反抗能力,哼哼唧唧的,他听到王亦舟冷静地和林舒道谢,表示让她见笑了,两人公事公办像交接文件一样交接了许诗嘉,然后就是车门关上的声音,接着,行车记录仪里静止的画面终于开始变化,王亦舟启动了。
王亦舟显然不想理睬醉酒的许诗嘉,但车内的沉默很快就被许诗嘉自己打破了,许诗嘉听到自己得意的声音——
“哥,你知道吗?有女的主动亲我。”
“你也知道,我们家主打一个不欠人情,我给她亲回去了。”
“这女的结果还不满意。”
醉酒后,许诗嘉的思路混乱,逻辑跳跃,下一秒,他就切换了话题——
“真该死,我还是好喜欢她。”
“她翻我白眼的样子好可爱,好性感,让我想立刻亲她。”
“难道是每次喝多了才能亲近她吗?”
许诗嘉显然充满了倾诉欲,可惜王亦舟很平静,他间或“哦”“啊”“嗯”一下,一点没把许诗嘉喝醉后难得的真情流露当回事……
后面的,许诗嘉已经看不下去了。
他现在心情复杂而慌乱,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抖。
所以那个梦不是假的。
他是真的亲了林舒?!
登时许诗嘉就坐立不安了,他顾不上王亦舟在干什么,径自打了电话。
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等待时间后,王亦舟终于接通了手机,许诗嘉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就悲愤上了——
“哥!你那天为什么不能早点来接我!”
许诗嘉脸色铁青,声音颤抖:“害得我又搞出一地烂摊子!”
“你又怎么了?”相比许诗嘉的激动,王亦舟的声音相当平静,“你那天不是没出什么事吗?”
“还没出什么事?!”许诗嘉悲愤交加,“我去亲了别人!我又喝多以后行为失控了!你怎么不管管我!”
“没有。”王亦舟的声音笃定,“你那是做梦。”
他一锤宣判了许诗嘉的死刑:“我来的时候你就和林舒好好待在一起,之前全程也都是林舒看着你,没别人,所以你亲别人单纯就是做梦。”
王亦舟叹了口气,有些同情:“都过去多少年了,你那个初恋可能都结婚生子了,你也该走出来了,总不能一喝醉就想到她吧?她到底是谁你不说我也不想多问,但你以后少做点这种白日梦。林舒人挺好的,我那天忙赶不过来,她就一直守着你,哪里也没让你去,什么人也没让你见,所以你最多在她面前丢丢人,问题不大,以后给她好好干。”
这还问题不大?!
这问题太大了!
自己确实没亲别人,自己亲的就是林舒!
自己确实没在别人那里丢人,因为自己的脸都在林舒面前丢光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在意的还有一件事——
“哥,当初表白墙事件,你确实是把那些信息备份永久买断了,签了永久保密协议吧?”
“啊,哦?嗯,是吧,我记不清了。”王亦舟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不自然,“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
大概真的有事要忙,王亦舟不欲多谈,飞快挂了电话。
许诗嘉扔开手机,躺在床上,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离走了,他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绝望地想,现在再改一次名,不知道能不能就和那夜丢人的自己划清界限。
他下意识回忆起了那晚的记忆,难怪那个梦里亲吻的感觉这么真实,他记得自己好像很过分,而林舒那个谴责瞪着他的眼神是那么漂亮生动……
只是不想还好,一想,许诗嘉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既然这并不是个梦,那第二天林舒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许诗嘉“噌”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自己喝醉以为是做梦了,林舒又没喝醉。
她第二天就一点表示没有?
那么淡定那么自然,仿佛一切没发生过?
这简直像个轮回,这份挫折感在林舒身上体验了一次又一次。
高三毕业后那个慌乱荒唐的夜晚,似乎只有许诗嘉受到了影响,林舒永远镇定淡然,她挥一挥衣袖就潇洒转身走了,甚至连对方是许诗嘉都没记住,她根本就没认出他的脸。
多年过去,林舒还是如此,没有长进的只有许诗嘉。
所以换个别的男的这么亲她,她也无所谓?
他高三暑假那个晚上,是不是不是他许诗嘉,换个别人也行?她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是谁?
许诗嘉这么一想就一发不可收拾,片刻后就气的脸色铁青。
林舒,不仅是一个职场善于pua的渣女,在私人生活上,更是个渣女里的渣女。
这种事,从来只有女性讨伐男性认为自己吃亏的,鲜少有男性反过来讨伐女性。
嘴都亲了,可林舒都没来要自己负责,许诗嘉自然也拉不下脸来找林舒负责。
她这么潇洒,凭什么许诗嘉就得心心念念?
现代社会,发生关系都不是什么大事,更别说亲一下了。
只是这么喝醉了亲一下,没什么,林舒都不在意,自己在意什么?
他许诗嘉难道是这么斤斤计较的男人?
不在意。
许诗嘉关上灯,拉高被子,把头塞进被褥里,决定睡觉。
该吃吃,该睡睡,生活就应该如此洒脱。
哪里有男人哭哭啼啼要人为自己初夜负责的?
亲一下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还要为这点小事影响睡眠吗?
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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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大的校庆活动结束,林舒便重新回归了工作的节奏。
没人不喜欢被认可被赞美包围,刘旭辉在校庆演讲后,肉眼可见的精神气更好了,也因为这场校庆演讲,他重新建立完善了校友人脉圈,又因为别开生面的演讲同步手语翻译,经网上传播,一下子在全国聋哑人圈层里也引起了轰动,为此,除了校友推荐外,也有不少聋哑客户或者他们的亲属慕名而来,刘旭辉一时之间忙得快脚不沾地。
因为业务量剧增,王铁牛便也开始对刘旭辉进行后勤支援,虽然铁牛不会手语,但他做事细心,开始帮着整理这些聋哑客户的案卷,起草文字法律意见,工作量也相当饱和。
反倒是许诗嘉,周一上班,突然一改此前的精神状态,显得萎靡不振,白皙的皮肤上挂着两个乌青的眼圈。
“没睡好?”
可惜对林舒的特意关心,许诗嘉显得一点不买账。
他脸很臭,几乎立刻予以否认:“没有,我睡得挺好的。”
不过许诗嘉的睡眠问题好在并没有影响他工作的专业度,他帮魏雪起诉立案后,意外收到了汪娟和张涛各自律师的来电,汪娟和张涛忙着内讧,各自为政,原本作为夫妻坚不可破的基石倒塌,再没有张简易这个血缘后代的维系,短短数日,彼此之间情分耗尽,如今只剩下赤裸的利益。
张涛的小三还年轻,就算自然怀孕不行,也有的是科技手段,早晚会怀上张涛的孩子,后面有的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汪娟眼看着张涛的心已经没了,总不能人财两失,索性也想要一笔钱好给自己养老,省得未来张涛偷偷把钱都转移走自己更被动。
一来二去,这两人反而愿意坐下来协商,最终沟通下来,倒是表面和和气气地“分了家”,魏雪本身对遗产没有过多的执着,只想速战速决开始新生活,另外两人也是一样心境,最终倒是协商分割了遗产,魏雪做出了撤诉。
“这对魏雪来说是好事,否则一审二审,不说请律师的成本增加,最终判决前她都无法处理任何遗产,生活很可能会陷入困境。”
林舒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她看了许诗嘉一眼:“做的不错。”
“下午我去临市拜访个客户,你和我一起去。”
对林舒的安排,许诗嘉愣了愣:“你那个客户业务原本不是铁牛哥负责的吗?平时的咨询邮件都是他回的,虽然他不见客,但我这样也算是抢他的业务了……”
林舒抿唇一笑:“客户我去见,不需要你跟进,让你一起去是因为顺路。”
她解释道:“魏雪在临市附近的农村里承包了一块地,原本她委托那边的农民种点生态菜,供张简易一家吃,这次做完流产手术后,又想找个地方远离纷争静养,就想着不如跑去自己承包的地看看,结果发现村里山清水秀的环境很好,索性长期租住了下来。”
这点许诗嘉自然知道,林舒一提,他立刻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想见完你那个客户后顺路去看看魏雪?”
“嗯,遗产分割方案既然已经确定好了,你那边应该还有一些需要魏雪签字的文件吧?那村庄快递不便,本身也只能跑一趟,不如顺带去探望一下她,马上就要五一节放假了,这样赶在假期前把这个案子扫尾完,放假也过的安心些。”
林舒一锤定音:“你买一些水果,钱回头我报销。”她想起了什么,“另外,你去包辆车,我的车正好送去保养了,路途也比较远,就不自己开了,找个包车司机更靠谱一点。”
许诗嘉虽然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但面对工作安排,倒是带了股义不容辞的意味,点了点头就去执行了。
拜访客户十分顺利,林舒交际手腕了得,很快和客户谈成了新的框架合作,只等后续落定合同,因此包车司机往魏雪所在的村子开的路上,林舒心情都很好。
看着一路越来越原始密集的绿化,风景倒是绝佳,魏雪选的地方确实让人十分信服周边的生态环境,虽然交通不便人烟稀少,但称得上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如今正值芳菲五月,绿树郁郁葱葱,山间的野花也开的烂漫恣意,偶尔可以瞥见错落有致的几家农户,烟囱里袅袅得升腾起炊烟,村子院落前圈养着鸡鸭,小鸭子小鸡毛茸茸金澄澄的,几只散养的山羊正在田间悠然地啃草,挺有种隐居田园纵情山水的松弛感。
等车子七拐八拐终于到了魏雪承包的农田和租住的屋子附近,林舒眼前更是豁然开朗,和别家自给自足种点菜的不成规模的粗放型农耕方式相比,魏雪这儿就显得现代化和工业化多了。
“这一片地都是我承包的。”
一阵子不见,魏雪晒的黑了许多,皮肤也因为日晒风吹比往日粗糙许多,然而她的眼神黑亮神采飞扬,身体也很结实的模样,身上早没了流产手术的虚弱和后遗症。
她指着山间一大片连绵的梯田,眼神里尽是骄傲:“这些种的是莴苣和芦笋,虽然还没长成,但已经谈好了采购方。”
“把孩子流掉后我心情也不太好,一开始办了个自媒体账号也就是想记录排遣下心情,不想回荣市,也不能总在同学家住着给人家添麻烦,想来想去,就打算来之前承包的菜地看看,那天就顺手帮了下村里的大婶摘菜,结果发现干农活特别放松心情,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和人聊天交谈,埋头干就行了,一天下来,很充实,人又时时晒得上太阳,一来二去竟然身体和心情都变好了。”
“所以你留下承包了更多的地?”
魏雪点了点头,脸上也是笑意:“我一边干活一边直播,一开始也没指望有人看,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次喂猪被猪追着跑的直播,竟然上了热门,一来二去现在有不少网友来看我直播干农活,刚种下的菜也都飞快卖光了。”
对这意外之喜,魏雪显然踌躇满志:“这个村子里其实有不少荒废的田地,这里气候和土壤都很适合种植,我本来还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干什么,现在觉得干这也不错,还能带领村子致富。”
看到魏雪如此振作起来,林舒发自内心的高兴,抛下了之前对她吸血的原生家庭,如今她倒是轻装上阵,许诗嘉通知了她遗产的处理方式,她的表情也淡淡的,并没有拿到一大笔钱后的狂喜,只配合着签了该签的文件。
然而有一件事她却十分坚持:“林律师,许律师,我能走到今天,多亏你们两位的帮忙,既然我现在能拿到遗产,未来也有钱,我想付我的律师费。”
“你这个案子是按照法律援助分配到我们所的,我们在所里也按照流程报备过类型,本身律所根据指派提供法律援助就是司法局的规定,所以不需要支付我们额外的律师费。”
额外的收费自然是不能收的,但魏雪说什么也不同意。
“除了法律上的援助外,你们其实在别的地方帮了我更多。”她的语气里带了些哽咽,“从没有人对我这么耐心过,从没有人对我什么都不图过,也没人像你们这样包容支持过我的决定,更没人这么仔细地告诉过我我有什么选择。”
“你们法律援助的不仅是我的钱,你们援助的是我的人生。”
因为林舒和许诗嘉坚决不收钱,魏雪最终没办法,但给不了钱,她也想给点别的。
“你们等等!”
林舒见她突然又折回了院子里,片刻后,便提着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麻袋走了出来。
“钱你们不收,这土豆你们就收下吧。”
“是我之前就承包了土地让村里人种的,原本是想给张简易一家吃的,但他们没福分,也不配吃这些土豆,许律师林律师,我无以为报,至少这袋土豆,你们拿下,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生怕林舒许诗嘉嫌弃,魏雪急切补充道:“都是很好的土豆,我昨天刚从地里挖的,和城里大棚里种的土豆味道不一样,这些小土豆香的很。”
看得出来,这确实是一袋很好的土豆,透过张开的麻袋口,林舒能看到形状各异的小土豆上还沾着泥土,像是还带着地里的鲜活劲。
这些小土豆买来也不贵,算不上多值钱的礼物,但是却是魏雪的一片心意。
魏雪很坚持:“这些小土豆你们总可以收吧?”
“可以。”林舒笑了下,“不过我就不收了,你给许律师,因为这个案子的主要承办律师是他,搜集证据也好,后续纠纷的沟通也好,遗产协商也好,都是他独立完成的,所以说起来,案子负责人是他,我只不过正好是他的团队老板而已,你最该感谢的不是我,是他,这袋土豆也该是他收。”
魏雪一听,不容分说就把这袋土豆摆到了许诗嘉面前:“许律师,反正我不管,这袋土豆我就算给出去了,你要是不收,我也不会拿回来,只能摆在这里浪费坏掉。”
魏雪说完,就作势要走。
许诗嘉有些懵,他看了林舒一眼:“我收?”
“嗯。”林舒点了点头,“收吧。”
虽然不是钱,但这份感谢礼物比钱财更真诚,也更有纪念意义,这是许诗嘉应得的。
林舒都发话了,许诗嘉自然也不再推辞。
见他收下了土豆,魏雪这才转身回来:“我帮你搬上车,这次还特意跑来一趟,太感谢你们了!”
许诗嘉一个成年男性,自然做不出让魏雪这个刚流产没多久女性帮忙搬土豆的行为:“我自己来就行。”
魏雪也没再坚持,许诗嘉愿意收她的土豆,她就很高兴:“那我送你们到车那!”
碍于魏雪在场,许诗嘉洁癖作祟,虽然明显内心很介意那麻袋上的土,生怕沾到自己衣服上,但他为了不伤客户的心,虽然脸色不好看,但还是一言不发地提起了麻袋。
只是等到了原本停车的地方,车却没了。
“包车司机呢?”
别说林舒,饶是许诗嘉也傻眼了。
车是许诗嘉订的,他放下了土豆,走远了些,开始给司机打电话。
片刻后,许诗嘉脸色难看地朝林舒走了回来,模样有些挂不住,眼神躲闪,声音含糊道:“司机突然有点事,现在赶不过来……”
林舒揉了揉眉心:“那要等多久?”
许诗嘉声音闷闷的:“应该赶不过来了……”
啊???
这是什么包车公司,这么没有契约精神?
不是订了一天来回的车吗?怎么中途还能司机跑了?
魏雪一听这情况,倒是立刻给出了建议:“这村里根本打不到车,但待会王伯会进镇里接他孙子放学,你们就搭王伯车先进镇里,那边有车出发回荣市的。”
事不宜迟,林舒也顾不上别的,当即带着许诗嘉和土豆,火急火燎地跟着魏雪一起往王伯家赶。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先得把眼下的问题给解决了。
天已经渐渐黑了,总不能被困在这个村子里。
运气好的是,她和许诗嘉最终赶上了王伯的车,说是车,其实就是辆农用卡车,王伯驾驶,王婶坐副驾驶,许诗嘉和林舒两个人则只能坐在后面,和王伯王婶顺路拿进镇里卖的自种菜和一筐子鸡一块,往离村子最近的镇里驶去。
山村土路颠簸原始,许诗嘉几乎是面如土色,除了路面扬尘外,他还被颠簸得差点晕车,在浓烈的鸡屎味里,许诗嘉看起来快要窒息,因为还拎着一麻袋的土豆,笔挺的西装早就皱巴巴的,裤腿上蹭到了土豆袋子上的泥灰,头发里全是土路上扬起的灰尘,发型也被山风吹的乱七八糟,一张原本精致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生无可恋,活像个进城务工却被诈骗光一切的单纯青年,茫然的眼睛里写满了对社会的无知。
不过即便这样,那袋他十分嫌弃的土豆,许诗嘉倒一直紧紧攥着,看起来十分宝贝。
林舒十分欣慰。
土豆不值多少钱,但客户真心的感谢以及用专业能力帮助别人的成就感却十分难得。
许诗嘉经由这个案子,恐怕多少能理解律师这个职业所带来的荣誉感。
“这个案子确实不像别的案子,只要坐办公室起草文件发发邮件就行,更多的可能像是个体力劳动,但凭借辛苦地到处为客户奔走,最终得到这样的结局,是不是感觉也不赖?”
林舒看了眼许诗嘉的土豆:“虽然之前你也领工资,但这袋土豆才更像是你第一份靠自己辛勤劳动得来的收入。”她笑了笑,“你之前可没消耗过这么大的体力挣上过钱吧?”
律师接案子除了律政剧里演的那种精英风光样外,其实还有更多的奔波和辛苦不为外人道,要办好案子,常常并不是多光鲜亮丽,甚至如现在这样灰头土脸才是常态,不仅是脑力劳动,很多时候也需要付出体力劳动。
许诗嘉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想必此前都没有为工作付出过这么多体力。
林舒本意是想引导一下许诗嘉对律师职业的认识,顺带再大煮鸡汤给他灌下,辅以一些职场渣女话术,让他未来能更有干劲地干活,然而不提体力活还好,一提,许诗嘉竟然冷笑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没靠体力挣过钱?”
林舒愣了愣,他这样的还能靠体力挣钱?
大概是她脸上的怀疑太明显,许诗嘉表情有点发黑,语气有些不善:“我挣过!”
他这么言之凿凿,看着不像是假的,不过也确实有可能,毕竟荣大大学里据说有不少勤工俭学的兼职机会,许诗嘉或许因为新奇好玩,抱着体验生活的心尝试过也未尝不是不可能。
“你挣了多少?”
林舒问这个话单纯只是一种社交礼节的礼尚往来,可惜许诗嘉回答得倒像是咬牙切齿,他瞪着林舒的眼前,一字一顿道:“一百一十九块八毛。”
才一百一十九块八?
“你干了几小时拿到这些?”
不问还好,一问,大约是勾起了许诗嘉这位尊贵太子少有的辛苦打工经历,许诗嘉的脸色不好看,眼神有些恶狠狠的,他盯着林舒的眼睛:“整整辛苦体力劳动了一个晚上吧。”
一个晚上?
林舒在大学里也打过工,按照她的经验,时薪最低是二十块,晚上兼职的时薪一般都要翻倍,如果一晚上没睡,才得了一百一十九块八,那实属有点廉价了。
许诗嘉一看就是生活优渥不懂真实人生水生活热的,可见多半玩票打工还被人骗了。
“你被坑了。”林舒当即断言,“晚上打那么久的工,最起码也得有两百,你这是被人当廉价劳动力骗了。”
“我也觉得我被骗了。”
许诗嘉垂下视线,有些古怪,这事儿明明和林舒一点关系没有,她只是好意提醒,然而许诗嘉见她倒像是见了始作俑者诓骗他的人一样,变得有些阴阳怪气。
“我一个晚上怎么只值一百一十九块八呢?”
像许诗嘉这样的,鲜少会需要干体力活打工,没想到唯一大学里那一次还被人坑,林舒也忍不住有些同情:“希望你那一晚上有偷懒吧。”
“偷懒?我一分钟也没闲着。”许诗嘉抿了抿唇,他轻飘飘意味不明地看了林舒一眼,“哪敢偷懒呢,我可是勤勤恳恳一分钟都没停的辛勤耕耘,结果回头被卸磨杀驴。”
大学里也很复杂,学生会之间争权夺利的倾轧,兼职岗位的竞争,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林舒不欲多问,只拍了拍许诗嘉的肩:“以后想开点,体力劳动,也需要动脑,能偷懒的时候就偷懒。”
林舒说这些是好心,可惜许诗嘉不仅没领情,表情快赶上鸡棚里的鸡屎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