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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召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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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琳琅似乎从来没有过一次,哪怕是一次,被奚长离坚定地选择过。

即便两人有婚约在身,即便几十年的朝夕相处,奚长离也不曾对她流露过丝毫的偏爱与动心。

每逢外出任务时遭遇危险,奚长离的剑锋总是第一个护住别人;师弟妹受伤,奚长离不惜亲自渡灵力为其治疗;晏琳琅数次因经脉逆行而疼得几欲死去,想借他一口纯阳之气缓解痛苦,却还要被他凛然训上一句“不知羞耻”。

若非晏琳琅修为不俗,只怕不知死了多少回。

有时候晏琳琅也会耍赖,会生气,会揪着奚长离的衣领质问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主动提亲的是他,冷冰冰不理人的也是他,怎么好赖都让他一个人占全了?

可不管她如何闹,奚长离始终只是神情淡淡,好似没有什么东西能在他眼底掀起半分波澜,不修无情道,却胜似无情道。

晏琳琅曾为他这种处变不惊的冰雪之姿痴迷,如今冻久了,方知心伤。

可只要奚长离主动与她说上一句话,她便忘了该如何生气,一颗心总不受控制地朝他飞去,如入漩涡,自甘沉沦。

入昆仑多年之后,晏琳琅偶然间听一个看不惯她出身的内门弟子说漏嘴,才明白奚长离当初决定和六欲仙都结亲,是奉师命不得已而为之。

他并不喜欢晏琳琅,只是师尊让他如此,他便如此。

但那又如何?

晏琳琅逢人自带三分笑颜,好似万事不挂心,素来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

昆仑仙宗的人瞧不上她,她便在宗门比试中将他们一个一个打趴下;奚长离不开窍,她便磨到这块寒冰融化为止……

直到此刻,她眼睁睁看着奚长离再一次舍弃了她,将她抛弃于魔物的杀阵中。

她方知自己错得离谱。

一甲子的陪伴,北境孤身浴血的四十个昼夜,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

魔族向来没有耐性,破布般吊在半空的晏琳琅便成了最好的发泄品。

他抬手一挥,杀阵剑光齐飞。数百遗落的长剑悬浮空中,游鱼般一把接着一把刺入晏琳琅的身体,穿刺,切割,以这种最残忍的方式挑衅奚长离。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晏琳琅几乎抑制不住惨叫,嘶哑的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想蜷缩起来护着柔软的脏腑,却连躲避的力气也全无,唯有铁索因她的痛苦而叮当作响。

她生来七情泛滥,就连痛感也比寻常修士灵敏得多,平时破了点皮都能疼得她直吸气,而刀剑入体的尖锐疼痛更甚其万倍,痛到连神魂都在剧颤哀鸣。

若晏琳琅尚在巅峰状态,或能与这魔物殊死一搏。

可惜她为了取天机卷,早有重伤在身,经昆仑仙宗背刺,更是油尽灯枯。

按理说负伤了也没什么,她是天生的双修圣体,只要找个根骨强悍的男人亲近采补,伤势便能神速愈合。

可奚长离从不会碰她。

他永远清冷自持,不染尘埃,宛如高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只可远观,近之刺骨。

正如此刻,他只是手持长剑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受万剑穿心之痛。

或许在奚长离心里,昆仑仙宗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都比未婚妻的性命重要。

不是不能救她,只是无关紧要。奚长离不可能为了她,而让昆仑仙宗承受哪怕一分的损失。

他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一分的心痛,或是无奈。

心脏仿佛被彻底碾碎,挖空,呼呼漏着冷风。

她早该认清一切,可是为何直到今天才如梦初醒?

是因为天机卷所说的“情花咒”吗?

所以她才挣不脱、逃不了,注定要为男人抛却一颗心,丢掉一条命?

魔物操控的剑再次穿透了她的心口,这一次,剑刃刺入得格外缓慢,仿佛要将她胸腔里的什么东西完整地剐出来。

淋漓的鲜血瞬间浸透了晏琳琅的衣裙,又顺着她的裙摆淅沥流淌。即将随着鲜血淌尽的,还有她的生命。

可是,她怎可认命?

她也曾是六欲仙都最年少尊贵的掌权者,也曾是潇洒恣意的璀璨明珠,到头来却逃不过“因男人而陨”的诅咒,叫她如何甘心!

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们一起!

晏琳琅拼尽全力,将体内残存的最后一缕灵力灌入灵台,随即忍着剜心的剧痛,艰难启唇:“天机卷,开!”

恍惚间,灵台微光浮现,那天机卷得了她献祭般的滋养,果然再次苏醒。

天机卷已认主,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可惜这灵器虽可解百惑,可知世间万般机缘,却唯独没有战力。

晏琳琅也并不指望它能杀敌。她想要的,是能在这绝境中反杀的术法。

感受到她的渴求,天机卷倏地展开,紧接着浮现出两个鲜血染就的大字:【召神。】

晏琳琅眼睫一颤。

仙门百家对这两个字讳莫如深,她也只在奚长离的藏书阁中偷见过召神术的记载。

但凡是有些名望的仙门,皆有供奉一两尊始祖神灵,以求荫庇。仙门中飞升成神的修士越多,则荫庇越多,譬如昆仑仙宗供有一尊真神,十二金仙,信徒门生无数,是当之无愧的仙门百家之首。

而“召神”术,便是连接信徒与供神的桥梁。

传闻中资质至纯的仙门信徒习此秘术,加以苦修,使元神在极致的痛苦中千锤百炼,则有一定的机会召来供奉的神明降世,为他赐福消灾。而神明得了信仰,功德越多,则神力越强,实是双赢之举。

只是这样的机缘并非人人可得,若心术不正者利用神明赐福满足私欲,于人间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故而千万年来成功者寥寥无几。

晏琳琅生于无神之境,并不曾信奉什么神明,但濒死的绝望已容不得她迟疑。

身体在发烫,那是神魂燃烧的炙热。晏琳琅以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然悬浮空中,以血为符,以身为阵,艰难转动指节捏诀。

“三山……五岳,九霄……仙京。以血为祭,献我……神魂。”

她每说一个字,口鼻都会溢出新鲜的鲜血,“祈……九天神明,降世……赐福……”

风雪呜咽,撕扯她的血肉。

一切毫无动静。

“这女人死到临头了,嘀咕什么呢?是在求饶吗?”

魔族察觉到不对,欺身逼近,手中魔气化作利刃,“求饶也没有用了,今日便掏了你的心祭旗!”

黑色的魔刃高高举起,萦绕着死亡的气息。

晏琳琅瞳仁涣散,元神黯淡,仍一遍又一遍翕合染血的嘴唇,整个人几乎燃烧殆尽。

只要能助她反杀脱困,真仙也好,邪神也罢,她通通照单全收!

“以血为祭,献我神魂。”

“祈九天神明,降世赐福……”

“祈九天神明,降世赐福……给我,来!”

最后一个字落音,风扶摇而上,穿过层层云海。

九天之上,玄冰裂开细微的缝隙。

冰封的神像中,一双漂亮的眼睛猛地打开,映出冷冽寒光。

……

昆仑山巅,风声忽的停了。

天边云墨排开,金光乍现,万籁俱寂。

飞鸟定格于天际,飘雪悬浮于空中,魔修掷出的利刃化作黑雾消散。晏琳琅甚至能看到六角形的霜花如碎冰浮于春水,在她眼前温柔地打了个转,结构纤毫毕现。

这凝滞的时间中,一道与阴霾格格不入的朦胧身影自金光中现形,靴尖轻点六叶霜花,飘飖现身于法阵。

那应该是个极年轻的男子,或者说,少年。

他悬浮于半空中,发带垂缨,墨发无风自动,金白色的仙衣仿佛最纯净的月华与朝阳裁剪而成,衣袂柔和地舒展、飘散,如浮云卷霭,似明月流光。

神明不可直视。

故而神明现世大都不用真颜,或戴着神秘傩面,或幻化慈悲相貌。

这少年亦戴着半截黑色的面甲,只露出一双如墨染的长眉,和深邃轻阖的眼睫。

片刻,他缓缓打开眼睫,额间红色的神纹格外醒目。

少年抬起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拨开雪花如浮萍,凝视狼狈不堪的晏琳琅。

是极漂亮的一双眼。

眸若点漆,沉静如冰,完美得不似凡间之物。

晏琳琅却恍惚生出一种熟悉之感。

是幻觉吗?

还是说……她成功了?

“是你在唤本座?”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长眠初醒的慵懒,空灵清澈,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

晏琳琅张了张唇,咳出几口淤血,仅剩一口气吊着的身躯再抬不起一根手指,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唯有眼中还烧着一点不屈的烈焰。

少年似乎读懂了她的不甘,轻笑一声:“有意思。”

下一刻,飞鸟掠过天际,疾风卷起骤雪,凝滞的世间复苏。

魔族看着空中凭空出现的神圣身影,如临大敌。

“什么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片刻的沉寂,深谙召神之术的昆仑子弟顿时哗然色变。

“不,不是人……是神!”

“你们看他额间的神纹,是召神之术!”

“晏姑娘吗?她一介欲都女子,怎会此等秘术!竟然还成功了!”

“要知道九州仙门已有百年未有人请神成功,就连少宗主也不曾……”

昆仑仙宗结界内炸开了锅,魔族却是没耐性观摩下去。

为首的魔修凝气化刃,只一眼便下了定论,看向少年的目光多了几分轻蔑。

正如妖有妖丹,魔有魔纹印,神也有神纹。

魔纹为黑色,仙轮为白色,正统神纹则为高贵的金色。

若一个神明的神纹是红色,无非两种情况:一是此神犯过大错,被剥夺神力后打入下界为堕神;二是此神不被天道认可,无供奉无信徒,俗称野神。

不管是哪种,都不足为惧。魔修自然不会将其放在眼中。

“呵!不知道是从哪儿挖出来凑数的小杂种,也敢来挡道。本大爷还未弑过神,不如剔了你的神髓回去交差……”

声音戛然而止。

魔修的视线仿佛被施展了缩地成寸的术法,方才还远在半空中的神明,顷刻间已到了他眼前。

极致的压迫感。

魔修下意识想要摸摸脖子,好奇自己怎么突然间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直到他察觉颈项以下空荡荡一片冰冷时,才悚然反应过来:不是喉咙有问题,而是他被摘了脑袋!

不是缩地成寸,而是他的脑袋正被这“野神”拎在手里!

明明无人眨眼,可没有一个人看清这少年是如何出手的,竟然凭空摘了魔修的首级——要知道就连号称“仙门兵器”的奚长离,也不敌这魔人两招。

“你方才的话,本座没听清。不如凑近些说?”

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甚至还甚为贴心的,将那颗瞪大了眼睛的脑袋拎近了些。

神明淡漠的眼中,倒映着魔修临死前惊恐的神情。

下一刻,少年五指虚虚一握,捏纸皮般轻轻松松捏爆了魔修的脑袋。

捏爆了一只尚不解气,他扫视群龙无首的魔族,抬指慵懒一点:“净。”

逃窜的魔气如同是滴入清水里的墨,一颗接着一颗炸开,晕散,消失,连一颗灰尘也不曾留下。

他又看向瞠目结舌的昆仑仙宗弟子,略一垂眸。

砰——

一片膝盖撞地的闷响,昆仑仙宗上上下下俱是提线木偶般齐刷刷跪地,被无形的威压按得抬不起头来。

奚长离手持长剑顿地,方勉强挺直了背脊。不过眨眼间,他青筋暴起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膝盖砸在地砖上,迅速蔓开蛛网般蜿蜒的裂痕。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

没了魔气的桎梏,晏琳琅染血的身躯如破布般飘然坠下。

雪停了,天空在飘远。凡境承受不住神明降世的威压,昆仑山旁的两座无人雪峰相继崩裂,冰雪坍塌,天地变色。

这是晏琳琅最后见到的画面——

少年,破坏,毁灭。

一种矛盾的,睥睨众生的圣洁美丽。

堕神又怎样,邪神又如何?

能见到如此酣畅淋漓的场面,她甘愿奉上神魂血肉。

只是可惜。

闭目前,晏琳琅浑浑噩噩地想:自己倒霉百年,好不容易走运一次召唤出了如此强大神明,却没来得及开口要一样赐福……

暴殄天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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