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自有醒了。
她撑起身体, 锁链哗啦啦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云自有头痛欲裂,眼前漆黑一片,身体的魔力滞涩无法运转, 她的犄角和尾巴正用力地昭显着它们的存在感。
云自有现在脑子里只想着两件事——
一、她恢复了恶魔原形。
二、她被人抓起来了。
云自有眨动眼睛, 眼前的黑色正缓缓褪去,她敏锐地感知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的脸转向那个人的方向。
男人颀长的轮廓逐渐显现, 他背对着云自有站立在汩汩冒泡的圣泉之前,嗓音清冽如圣泉涌动:
“你醒了。”
云自有彻底看清眼前的景象,这里似乎是教堂的忏悔室。
不,云自有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这里和教堂的忏悔室细节和布置上有着很大的不同。
比如光明神像身后的花窗,比如圣泉喷涌的水流量, 再比如她身下这张连接着锁链的床铺……
这里不是教堂的忏悔室, 而是位于其他地方的忏悔室。
望清和把她抓了。
她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有些不解, 她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才对, 对方是怎么发现的……
望清和依旧背对着她, 云自有无法从背影判断对方此刻的情绪,他是否处在自己被恶魔欺骗了的愤怒之中呢?
云自有镇定自若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望清和动了,他转身,往前走了一步, 半边身子落在花窗洒下的月光之下, 另外半边身子隐藏于黑暗之中。
他没有回答云自有的问题,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随后缓缓开口。
“你想要离开我吗?”
逆着光, 云自有看不太清望清和脸上的神情, 只从他的语气判断,他似乎没有生气,他只是在疑惑。
疑惑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云自有才觉得疑惑,望清和都看见她恶魔的原形了,她离开的理由不是很明显吗?
云自有又转念一想,想到望清和对恶魔不像其他光明阵营的人那般敌视,她似乎又有些理解对方的困惑了。
“为什么?”望清和依旧站在那里,他的嗓音比圣泉流动的声音还要好听,“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云自有抬手。
“哗啦啦。”
她的手腕和脚踝处都捆着锁链,锁链连接着她身下宽度不到一米的床铺,正是这锁链禁锢了她身上所有的魔力。
没有魔力,她现在只是一个身体比较强壮的普通人。
她是使魔,身上有着使魔的标记,而望清和迟早会发现这个标记,他应该会杀了她吧?
云自有的手按上自己的心脏部位,没有魔力,她感应不到魔力天秤装置的情况,反正都是死,她打算实话实说。
“我不是你的学生。”云自有将身前洒落在脸前的黑发别至耳后,美艳脸庞上写满了视死如归几个字,“我是魅魔,也是恶魔城的十二使魔之一,接受了大领主委派的任务,前来引诱你堕落沉沦于欲望之中。”
她把整个任务流程都详细地说了一遍,包括恶魔城得知他重伤未愈,发现了学生云自有的尸骨,她如何提取记忆伪装成他的学生等等,全部都告知给了望清和。
魔力天秤装置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云自有感到有些奇怪。
望清和微微蹙眉:“既然你是魅魔,为何我从未感受过你所谓的引诱,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执行这个任务吗?”
云自有:“……”
她没有引诱过吗?
她!明!明!有!
云自有的自尊心严重受创,她感觉望清和在嘲讽她,但她没有证据,对方说得太正经了。
望清和轻声问:“那你为什么放弃?”
云自有沉默半晌,说:“你是一个好人,真正的好人。这个世界上的好人太少了,我不希望你也变成世人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
望清和微微睁大了金眸,片刻后,他扬起了今天的第一个笑,温润如玉。
这个笑容没有任何恶意,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或许让人脊背发凉的不是他的笑,而是他接下来所说的内容。
“好孩子应该得到得知真相的奖励——恶魔城知道我未曾受伤,也没有学生,可他们还是派了你来。”
云自有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激动地问:“你说什么?”
什么叫恶魔城知道他从未受伤?
什么叫他没有学生?
望清和向前一步,整个人彻底沐浴在月光之下,他手掌轻抚云自有的脸颊,如同为信徒赐福。
他自小在肮脏污秽的圣殿长大,向往真正的光明。
终于在那天的战场上,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澄净耀眼的光芒。
望清和解开云自有手脚处的束缚,温柔地说着残忍的话语:
“这是一场交易。”
“上一次的圣战结束后,条约签订的时候,恶魔城希望我在熄战期间不要为难恶魔城,他们愿意送来一个特殊的使魔让我研究,即使将她拨皮拆骨也无妨。”
“那个特殊的使魔就是你。”
“恶魔城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件事,唯一一个帮你说情的朋友也在利益的诱惑下转变了立场,他叫时扶星吧,你身上戴着的他送你的信物,让我可以感知到你的位置与情绪……”
听到时扶星三个字,云自有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她眼泪含在眼眶里要落不落。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从来不会怨天尤人,她努努力力地长大提升实力,为什么她会成为那颗没有人要的弃子?
时扶星,就连她的好友都背叛了她……
如果她真的那么糟糕,为什么她的父母还要生下她,从一开始就让她去死不行吗!!!
云自有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小声地啜泣。
望清和半蹲在她的身前,与她平视相对,轻声呢喃道:
“恶魔城的确背叛了你,舍弃了你,你无家可归,但是你……”
“还有我。”
“我知道你和其他的恶魔不一样。”
“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的家人。”
家人?
云自有泪眼蒙眬地看向望清和,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友善,她看见他展开的双臂,回想起他温暖的体温。
正如望清和所料,云自有一头扎进他的怀抱之中,眼泪掉得更凶。
望清和垂眼轻抚怀中的人,一下又一下耐心地拍着她的背部。
哭声由小转大,最终变为嚎啕大哭。
望清和的手始终轻轻拍着云自有,一直到她哭得睡了过去,他将她放平在床上,视线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直到云自有再次醒来,望清和的眼神才收敛许多。
云自有没想到自己会哭到睡着。
太丢人了。
她耳朵发着烫,手臂支着身体起身,看见床尾坐着看书中的望清和。
云自有张嘴,又合上。
她现在不是望清和的学生,称呼对方老师有些奇怪,直接和其他人一样叫清和神官吧。
“清和神官。”
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望清和抬眸看她,温柔地问:“怎么了?”
云自有现在脑子清醒许多,回想起之前望清和说的话,她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学生,知道我是个恶魔,那你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好……”
望清和说:“正如我之前告诉过你的话,我并不认为只要是恶魔就是我的敌对方,我更相信自己眼睛所见。我很高兴你能主动放弃那个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任务,你是个好孩子。”
云自有感觉有些别扭,如果按照人类的年纪来算,她其实要比望清和大很多岁,被比自己小的人叫孩子莫名有种羞耻感。
云自有深吸一口气,她现在已经平静许多,能接受之前不能接受的事实了,她说:“谢谢你,清和神官。虽然我也很想留下来和你做家人,但是我还是想回恶魔城要个说法。”
望清和抬眸看她,一言不发。
云自有说:“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傻,甚至可能会因此丢掉性命,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话音未落,锁链先动,直接打断了云自有接下来的话语。
手腕与脚踝全部被锁,云自有瞠目结舌地看着操控锁链的望清和:“清和神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还是想着离开呢?”
望清和合上手中书籍,站起俯身靠近云自有的脸。
两人几乎脸贴着脸,他在她耳边用着十分不解的语气问道:“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要回到那个让你感到痛苦的地方?”
热气喷吐,云自有的耳廓发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望清和辩解:“我只是去讨个说法,我最后还会回到这里。”
“不,你不会回来。”望清和斩钉截铁地说,“这里没有让你留恋的人和事物,所以你不能走。”
云自有不明白望清和怎么会如此不讲道理,他这种行为等同于将她囚禁在这里,这完全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云自有无奈地说:“清和神官,我是一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行动的自由,你不可以把我锁在这里。”
望清和:“为什么不可以?”
云自有语噎:“因为……”
望清和打断云自有的话:“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原来是这个原因,云自有说:“其实我也有一些保命的手段,我没你想的那么弱小。”
望清和微笑:“你连自己是怎么晕倒的都不清楚吧?在我眼里,你和柔弱无力的幼崽并无区别。”
云自有:“……”
自尊心二度受创。
“你好好休息。”
望清和走向楼梯口。
“不要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比如逃走。
他用尽一切办法让她来到自己身边……
现在又怎会放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