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赛时间确定后,林晃上课睡觉,放学锻炼,晚上在家备赛,每天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爬上床。
总算熬到周末,他提前关了闹钟,打算搂着他的小狗玩偶睡到天崩地裂。
但一大清早,手机还是响了。
心烦摁掉。
过了半分钟,又响。
又摁掉。
再响。
还摁掉。
老不死的手机。
林晃闭着眼睛恨它,要是再听到一声铃,他就去二手市场买个新手机。
半分钟后,院门哐哐哐地响,林晃挣扎坐起,看着屏幕上无辜的三条未接来电。
清晨五点。
门缝里的邵明曜白衣白裤白鞋,晃得林晃闭上了一只眼。
邵明曜说:“晨跑。”
林晃默了默,“去吧。”
“一起。”邵明曜强硬地拉开被他死拽着的院门,“我爷说你太瘦了,让我带你锻炼。”
林晃好烦,“不去。”
“为什么?”
“浑身疼。”
他没撒谎,天天练,肌肉越来越紧绷。
邵明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这坡也就五百米,坡度还不到三十度。”他手往下一指,“每天来回爬一趟就能浑身疼,你再不锻炼,离瘫痪还有多远?”
林晃纳闷,“谁说是因为爬坡?”
邵明曜问:“那是老院的鬼半夜打你了?”
林晃点头,“嗯,它趴你耳边跟你显摆了?”
“少废话。”邵明曜挑眉,“除了爬坡,你一天到晚还有什么别的运动量?”
“我……”
“使劲顶洗衣机不算。”
“……”
五分钟后,林晃换了衣服,恨着邵明曜出门了。
邵明曜在前面轻快地跑,他在后面闭眼听着声跟。
两人穿过羊肠巷跑进九中校园。周末清晨,学校空无一人,满院的树在日光下舒展摇曳,林晃兜了几圈才终于把酸疼的四肢活动开,无意识地加快脚步。
几步就追上了邵明曜。
又几步,超过他。
又——
林晃一个急刹车。
邵明曜跟上来问:“怎么了?”
林晃沉默片刻,“没劲了。”
差点露馅。
“跑步急不得。”邵明曜少见地温和,“你跟着我,我慢点。”
“嗯嗯。”
慢跑磨人,跑完十圈,林晃的魂都快从身体里晃出来了。
邵明曜问他:“感觉怎么样?”
林晃思索了一会儿,“好累。我不行了,回去睡了。”
说完就转身,结果被邵明曜从后面薅了回来。邵明曜往看台一指,“你去那边等我一下。”
“……”
有完没完。
林晃略崩溃地坐在台阶上,把脸埋在掌心里偷睡。
一股面粉香忽然飘近,他敏锐地抬头,邵明曜拎着两只贝果面包走来,朝他丢了一只,“早饭。”
该是刚复烤过不久,壳还是脆的,掰开溢出一团团奶呼呼的乳酪馅。
林晃不困了,谨慎地问:“多少钱?”
“我爷出品,成本——”邵明曜略作思考,“两毛吧。”
骗人。
林晃果断把贝果往兜一揣,“等会转给你。”
邵明曜又丢来一瓶牛奶,“这个三毛。”
林晃说:“一起给你。”
邵明曜点头,扫了一眼他的口罩,“操场沙子多,回家吃吧。”
拿上早餐,各回各院。
隔壁门后狗叫癫狂,林晃才不想看见那头烈犬,目不斜视地掏钥匙,边往门里插,边琢磨着要加装一层狼牙栅栏,谁再一大早来敲门就扎死谁。
“我爷说明天做熏肉大饼。”邵明曜忽然漫不经心地说道:“让你跑完步装几个当早饭,但你明天应该不想跑了吧?”
“……”
林晃开门的动作暂停,垂眸道:“五点见。”
邵明曜微笑,“不见不散。”
第二天林晃“不小心”多晃悠了两公里,顶着爷孙俩震惊的注视,一口气装走五张馅饼,把午饭钱也省了。
铁馆的一众猛男被他的馅饼馋哭,凑在一起点外卖,一上午全部白练。
午后,林晃从铁馆出来,刚走到公交站,邵明曜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最近邵明曜找他特频繁,微信倒不怎么发了,但要么打电话,要么直接砸门,成天到晚都在他旁边够够划划的。
林晃质疑过,得到回复是“在调查杏核”。
他跟不上学习好的脑回路,这一系列操作能调查出个什么玩意。
只是感觉邵明曜这人表面冷还凶,但其实挺缠的,麻烦。
邵明曜语气随意,“上午干什么了?”
林晃日常乱回:“瞎转。”
“现在呢?”
“还在转。”
“下午呢?”邵明曜威胁道:“你要是敢说继续转——”
“……”
“说话。”
林晃说:“你不让我说。”
话筒里传来某人隐忍的深呼吸。
林晃研究着站牌,“我去petite pate。”
他笃定邵明曜听不懂,说完就挂了电话。
petite pate是开在h市老城区的一家法甜,从曾祖母到曾孙女开了四代,有五十多年历史。初代店主曾在上海法租界做学徒,传到如今,年轻的主理人把法甜和中点结合起来,别具一格。
林晃进店直奔甜品柜,才走两步,又倒了回来。
“哈喽!”秦之烨笑眯眯地冲他摇手。
三人组似乎已经坐了一会儿了,桌上的两只碟子剩着一点蛋糕渣,俞白戴耳机打游戏,邵明曜拿着一本单词书,见到林晃,只随意一点头。
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林晃到柜台前仔细查看,把感兴趣的品全点了一份。
“您好,一共八件商品,消费两百零八元。”
林晃扫码的手一顿,不可思议道:“两百零八?”
“是的。”
菜单没标价,他站在柜前心算了半天,得出结果是均价28元。要是按照店里公示的原材料和肉眼可见的出品水准,简直便宜得发癫。
林晃不信邪,退出付款页面,点开计算器。
好消息:他果然心算错了。
坏消息:他给算多了,正确的是26元。
林晃被同行卷得发懵,使劲盯着那些小蛋糕,试图寻找出一些瑕疵。
店员轻声叫他,“同学,你还要吗?”
“美女!”秦之烨小跑过来,“他点的这几款也给我来一份。”
“好的。”店员伸过扫码器,“两百零八元。”
秦之烨戳开付款码,又往林晃的袋子上一指,“一起结吧。”
林晃疑惑地看过去。
秦之烨笑说:“听说这两天有人替我陪太子晨跑了,这些蛋糕就当报酬吧。”
林晃动作僵了好一会儿,“你认真的?”
秦之烨挑眉,“啊。这还能有假?”
“同学,你们的蛋糕。”
林晃沉默着从店员手里提过纸袋,没再多废话,转身就走。
秦之烨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明曜,小高二是不是有点冷漠啊?”
邵明曜合上书,“让你多管闲事。”
“啊?”秦之烨一头雾水,“我看他明明嫌贵又不好意思说不买了,好心才帮他解围的。”
“那就收起你大少爷高高在上的好心。”邵明曜眉眼冷下来,“要请客就大大方方请,编的什么蹩脚理由,这和直接对他说看你穷、我施舍你有什么区别?”
秦之烨气不过也说不过,转向俞白。
不料俞白看他一眼,沉默地放下手机。
“我靠!你要干什么!你关游戏干什么!”秦之烨炸毛往后退,“他训你揍,这种陋习什么时候能改!我爹妈都不这么管我!”
俞白挽起袖子,“爹妈不管,所以只好我俩管。”
秦之烨:“靠!喂,你他妈不要过来啊!”
晚上,林晃到家没多久,微信联系人上亮起一个红色的1。
“秦枝叶”申请添加好友,附言: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林晃。”
院门外响起邵明曜的声音。
林晃纳闷地过去开门,看着本该再上两节晚自习的家伙。
邵明曜开门见山,“秦之烨加你了吗?”
林晃点头,“他是要我退钱给他吗?”
“嗯,他——”邵明曜话音一顿,皱眉道:“退钱?他怎么说的?”
林晃一字一字念出来,“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
邵明曜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无语。
林晃也有点无语,下午就觉得秦之烨请客的理由很草率,果然,一转头就后悔了。
但他也理解,毕竟两百多块呢,于是道:“算了,你让他直接给我账号吧……”
“不用了。”邵明曜忽然说,“我已经替你还他了。”
林晃一愣,“啊?”
邵明曜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对,就这样吧,这账回头和赔树的钱一起,我算了总额再通知你。”
林晃闻言略迟疑,“也要利滚利?”
“……可以不滚。”
“哦……还有别的事吗?”
邵明曜摆了下手,“就是跟你说一声,对了,你不用通过秦之烨的好友申请。”
林晃点头,本来也没想通过,他的微信列表里算上邵明曜已经有四个人了,密密麻麻得吓人。
他清了秦之烨的好友申请,再一抬头,见邵明曜已经拎起书包快步往坡下走了。
果然,天之骄子的自习是雷打不耽误的。
但中途暂停了一会儿,就为了过来通知他债权转让。
林晃心想,也不知道是谁抠门。
petite pate比预想中更让林晃惊艳,他连着翘了几天晚自习,跨越半座城市去店里观察记录,再趁着昏昏夜色回家。
这几天,邵家院子的门总是开着条缝,有时能听见邵明曜对北灰低声说话。
邵明曜平日训狗虽凶,但哄它吃营养品时却很温柔,那些温声细语从两家的门缝间漏进来,听得林晃耳朵有点痒。
他出去丢垃圾,赶上邵明曜也拎着垃圾出门,邵明曜问:“这两天忙什么呢?”
林晃撒谎:“学习。”
邵明曜睨着他,“学哪科?”
林晃随口胡诌:“地理。”
“容我提醒一句,高二八班是理科班级。”邵明曜气得撇嘴,“而且晚自习你座位空好几天了。”
林晃:“……哦。”
忘了他能看见。
但直到慢吞吞地挪到坡底,林晃也没回答邵明曜的问题。
扔完垃圾往回走,邵明曜又问:“周末买的蛋糕都吃完了?”
林晃数着路面上沟沟壑壑的纹路,“嗯。”
“平时挺抠,买蛋糕倒舍得花钱。”
林晃说:“爱吃。”
邵明曜闻言侧过头,刚好一阵风吹过,林晃的衣服贴了腰,邵明曜扫一眼,下意识用手掌量了量自己的。
“太瘦了。”他纳闷道:“蛋糕都吃哪去了?”
探店试品当然不会全吃完,每块尝一两口就够了,剩的以前会分给店员和陈亦司,现在都冻在冰箱里。
但林晃没打算和他解释,闷头继续往坡上走,走到半路,邵明曜忽然又问:“对了,眠蝶现在怎么样了?”
眠蝶。
林晃脚步一顿,怔然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家店名?”
“那年你姑和我爷提起过。”邵明曜随意踢开脚边的小石头,“她说店开得很不容易,她不想它就那么没了。”
“哦……”
天太闷热了,林晃忽然觉得脑子有点木。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说:“后来她替我把店重新开起来了。”
邵明曜眉目舒展,“那很好啊,你们姑侄一起经营吗?”
林晃摇头,“主要是我。”
他顿了顿,话到这份上,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我去petite pate是为了探店。”
邵明曜似乎没怎么意外,“那下次呢,想好去哪家了吗?”
“没。”
“秦之烨收藏了几家网红店。”邵明曜摸出手机,“我问问他。”
“不用了。”
邵明曜动作一顿,“那你周末要干什么?”
这周末得回d市比赛,车票都买好了。
林晃犹豫了下,撇开视线说:“什么也不想干,就呆着吧。”
剩下几百米的坡,两人谁也没说话,林晃走得有点犯困,好不容易捱到家门口,正摸钥匙,忽然听邵明曜说:“你好像有点烦我过问你的事。”
周围的空气好像忽然安静了下去。
林晃蓦然有些口干舌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烦”这个字太重,他说不出口,但他确实一直在回避邵明曜探询他的事。
眠蝶的往事、他微茫的人生规划、他的“病”和家庭,没有被任何人了解的必要,尤其当对方是邵明曜。
邵明曜沐光而活,恣意生长,与他本就存在于两个世界。
哪怕他们一直隔着那层无形的壁凝视彼此。
邵明曜站在门口等他开口,等了好半天没回音,声音低沉下去,“你主动加回好友,我以为是愿意让我多了解你一点。但如果你感到烦,直说就好,不用有压力。”
林晃无意识地抿唇,指尖有些冒冷汗。
“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邵明曜顿了顿,“单纯烦我这个人,还是跟任何人都不习惯走得太近?”
林晃仍旧没吭声。
邵明曜推开院门,拧回身看着他,“那以后你独自活动我就不多问了。周末早上一起跑个步,总还能接受吧?”
林晃心里叹气。
“这周末我没空。”他努力看着邵明曜的眼睛,“下周末吧?”
邵明曜捏着门的手指泛白,许久,他点了下头淡声说:“知道了,那下周末再看。”
林晃看着他推门进院,对着紧闭的院门走了一会儿神。
他不擅长听话听音,但却明确地预感邵明曜下周末不会约他晨跑,兴许以后也不会再约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莫名的心虚,还有些烦。
但偏又无能为力。
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等天都黑透了,他才默然开门回院。
入秋前的最后几个热天,热得人抓心挠肝。
林晃实在是热得睡不着,索性搬个小板凳在院里,一边调慕斯,一边蹭着听隔壁邵爷爷的广播。
邵爷爷喜欢听评书,他听不懂,大部分注意力还是在手中的活上。
拿着抹刀,鼻尖上沾着一点黑枸杞奶油。
“正所谓那烈女怕缠郎,恶鬼怕钟馗,自然界一物降一物,更休说人间爱恨情仇——”
今天这段也只能听个热闹。
林晃用指尖摸去鼻尖的奶油,却又莫名怅惘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