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空旷的废弃仓库里, 冰冷潮湿的风从细小的排气扇里卷进来,发出呜呜的像是哀鸣一样的声音。
沈栖脑袋昏沉,人还没有清醒却先感觉到了腰上针扎一样的疼痛。
他呻吟一声,掀开沉重的眼皮。
腰上还有被电击过的痛麻, 半个身子都木得提不上力气。
入眼一片漆黑, 几乎看不到半点光线, 他下意识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结实的尼龙绳死死绑在身后。
沈栖猛然清醒,回忆起昏迷之前最后看见的人。
那张脸!
那天在工作室门口看到的男人不是幻觉, 是真的!
尘封的记忆像是一坛陡然摔碎的酒,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两只手在身后无法自控地失温发麻,甚至开始凭空生出剧烈到活像剜心一样的疼痛。
沈栖在寂静的黑暗之中,蜷缩成一团试图抵抗这种恐惧,但豆大的汗珠还是不断地冒出来。
不对,他现在没有受伤。
沈栖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慌,他得想办法逃出去。
“咔哒”一声, 仓库门开了一条缝。
男人带着一脸的亢奋与恨意,把手上的一个小灯头放在了地上, 蹲下身看沈栖, “你还认识我吗?”
这张脸在无数次的梦境之中重复,沈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所以在他靠近的一瞬间, 心脏先一步抽紧发出了恐惧的指令, 但他努力屏气凝神没有表现出太过畏惧的样子来。
“你是那个绑匪。”沈栖不知道他再次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但肯定, 不是报仇就是要钱, 或者两者都要。
“很好,你还认识我。”男人伸手放在沈栖的眼睛上,露出一个阴森冰冷的笑,“多亏你这双眼睛啊,真是漂亮,那么大张旗鼓的公开婚讯,我想不认出来都难啊。”
沈栖鸡皮疙瘩都竖起来,艰难地动了动喉咙,“你想做什么。”
“我想……”男人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把匕首,慢吞吞地笑着,狠狠一抬手冲着沈栖的眼睛就扎了下去。
沈栖下意识闭上眼睛,剧烈的疼痛在肩膀上炸开,整个人剧烈地蜷缩在地上发抖。
他对痛觉极其敏锐,几乎戳断肩胛骨的疼痛卷着四肢百骸,强烈的耳鸣下,连男人癫狂的笑声都显得遥远而缥缈。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像条狗一样到处躲,我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不敢去有监控的地方,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沈栖努力喘着气,痛得眼前发黑。
“你很聪明是吗?很会跑是吗?第一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居然让你第二次跑了。”
男人嗓音接近低吼,仿佛一只癫狂了的斗牛,冲着他鲜血淋漓的肩膀不断发泄攻击。
沈栖疼得冷汗直流,但也很庆幸他极度畏疼,这样才能保持住清醒。
“你……”沈栖一开口就打了个痛极的哆嗦,缓了好一会才又继续说,“你跟踪我很久了?”
男人冷笑一声,“怎么?后悔公开了?我真没想到真有男人和男人结婚,你还找了个那么有钱的老公。”
沈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感觉自己的棉衬衫快湿透了,勉强地喘了几口气维持几乎要晕厥的大脑。
这男人知道梁喑,也没否认跟踪,就证明不是第一天出现了。
他也许在公司、学校甚至家门口都出现过。
沈栖微微攥起手指,光秃秃的无名指上空无一物。
他回过头的一瞬间腰上传来强烈的电流冲击,连一个字都没能来得及喊出来,只撑着最后一口气把那对异色袖扣和婚戒都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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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间隙,梁喑手机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眼来电人,心突然坠了下,猛地抓起手机接听,“喂程术。”
程术嗓音很沉,言简意赅毫无废话,“沈栖可能出事了。”
“你再说一遍?”梁喑蹭的一下站起来,吓得满会议室的人一个激灵。
程术坐在车里,抹了把脸尽量压平声音,说:“沈栖两个小时之前让我到水禾居去接人,我到了之后没找到他,经理说他订了餐但是又取消了没吃就走了,我给他打电话一直不通。”
水禾居,他第一次带沈栖吃饭的地方。
梁喑心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但他没顾上细想就冷声质问:“我让你全天跟着他,你干什么吃的!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连个人也护不住了,啊?”
程术一声不吭,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中午他把人送到水禾居和同学会合,有人急匆匆进来说他的车被后面的司机撞了,他送去修才发现发动机也出了问题,没想到沈栖会突然不见了。
“那破车就是撞十辆我也扔得起。”梁喑火气上涌,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红蕊,联系沈栖的同学跟徐令知问问有没有去找他们,或者最近有没有跟人吵架结仇。”
红蕊连忙说:“好。”
“等一等,先订机票回国。”
梁喑挂掉电话,立刻给沈栖拨过去,冷冰冰的关机提示音送进耳里的时候他心脏猝然闷痛了一下。
红蕊抓起他的外套跟上去,高跟鞋踩得又紧又密。
“哎林延同学你好,我是红蕊……”
梁喑又给程术拨回去,嗓音冷得几乎掉冰碴,“把今天所有的行程仔仔细细讲一遍。”
程术尽量把从早上开始的一点一滴都说清楚,除了车坏了这件事之外没有任何不妥,而撞车的人态度也很好,一个光鲜漂亮的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小姑娘不断和他道歉,战战兢兢主动提出去修车。
梁喑撑着头,周身弥漫的气压几乎要将小小的车厢撑爆了。
“几天前有一点很奇怪。”程术想起在工作室门口,沈栖脸色煞白地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橘色衣服的人。
当时他脸色很难看,像是被吓到了,但他仔仔细细看过,完全没有他说的那个人。
他当时应该多留个心眼。
上了车直奔机场,梁喑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沈栖很懂事,从不给人添麻烦,他不会无缘无故不接电话,就算手机没电了也不会乱跑,一定会坐在水禾居门口等程术去接他。
唯一的可能一定是他被人强行带走了,而这个人身份未知。
他这些年做生意树敌不少,明着的、暗着的,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梁喑从未怕过也从未放在眼里过,对于那些生意手段他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商场如战场,弱肉强食自有一套法则。
他有本事做到这个位置,就有掌控法则的手段,却忘了沈栖那双手明明只能拿得动培养皿。
沈栖身体不好,哭一下就有可能发烧,吹吹冷风就会连续三天鼻音浓重。
梁喑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无比艰难。
“梁总,徐令知教授说昨天见过沈栖但没久留,林延……”红蕊欲言又止地咬了下嘴唇,有点不忍心开口。
“说。”
红蕊深吸了口气,轻声说:“他今天在水禾居订餐是为了给您接风顺便庆祝……生日,今天那场烟花也是放给您的,二十八岁,一年一个,一共二十八万。”
梁喑心脏几乎被硬生生撕成两半,他快忘了怎么呼吸,只是不敢置信地盯着红蕊,眼里迸射出浓烈而复杂的情绪。
他觉得没兴趣,嗤之以鼻笑过便随手关掉的那场盛大荼蘼是沈栖精心为他准备的。
他不要自己给的股权,也从未动用过自己给他的副卡,这二十八万,恐怕是掏空了他所有的积蓄,包括梁氏给他的奖金。
“还有,我问了何阿姨,她说沈栖没回家,也没觉得他这几天有哪里奇怪,一直在家学着给您做蛋糕。”
梁喑想起他接电话那瞬间雀跃的“梁先生”,以及听见他回不去了的落寞,仿佛有一把极其锋利的斧子冲着他的头就劈了下来。
他早就应该想到,沈栖那么乖那么害羞,怎么可能会主动说想他,还要求他早点回去。
梁喑自己不过生日,他也从来不在乎这一天,却万万没想到沈栖竟然瞒着他准备了那么多,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大堆惊喜满心欢喜地期待他回家,可偏偏他失约了。
他怎么就失约了。
如果他及时赶回去,蛋糕他会吃到,烟花能亲眼看到,沈栖也不用突然失踪。
十一个小时的时差,一万两千公里的距离,梁喑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他给陈亦洲打电话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沈栖真的有危险怎么办,他尽量维持住冷静,沉声说:“亦洲,沈栖不见了,想办法调监控帮我找到人,我现在不在国内,拜托你。”
他从未给人低过头,也从未用过拜托两个字。
陈亦洲正在开调研会,听着梁喑极限压抑的嗓音知道事情很严重,抬手示意会议先暂停,“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站在走廊里,沉声说:“怎么人会突然不见了的?你要调哪儿的监控?”
“沈栖在他师父的工作室门口看到过一个穿橘色衣服的男人,身高大概185公分,他最后失踪的地方在水禾居。对方知道支开程术应该已经跟了很久,至少他肯定知道沈栖的身份。”
陈亦洲从未听过他这样的语气,安慰道:“你先不要这么着急,也许他临时遇到朋友跟人去玩了,不一定就是有危险。你放心我马上安排人调监控,用最快的速度给你答复。”
梁喑换了个号码拨出去,单刀直入讲了一遍。
应承捂着一只耳朵勉强听清,当场“操”了声,“把音乐给我关了关了!我小师父不见了?你他妈怎么照顾人的?你不是最疼他的吗怎么能把人弄丢了的?”
梁喑没有时间跟他废话,沉声说:“应承,动用你全部的人去找,不管用什么手段,我要沈栖毫发无伤的回来。”
“好好好,我现在就安排人。”
梁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焦躁过。
他要回国,面临的是至少11个小时的飞行,这段时间他会完全断联,收不到半点沈栖的消息。
如果不回去,只能隔着一万公里指挥人。
他做过无数次的决策,从未有过一刻胆怯,可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快把他逼疯了。
他就像一个刚学会拆炸弹的新手,头一次上战场就遇见了一个不安常理出牌的恐怖分子,握着剪刀根本不知道剪掉哪条线才能求生。
他怕自己一个草率,自己和沈栖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红蕊回过头,眼睁睁看着他疲惫又焦灼地摘掉眼镜。
“梁总,您也别太担心,对方有这么谨慎就证明是知道您的,多半是想要钱,不会伤害沈栖的。”
梁喑嗓音沙哑得像是吞过沙子,“他跟我确认了好几次我会不会准时回去,我都答应他了,我每一次都答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