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天寿山外,皇陵镇牌坊口处。
天色蒙蒙亮起。
李辛正在给徐霞客送行。
回家半个月来,除了京城救援之外,他还组织军民将【逃生舱】千里迢迢拉回皇陵,同时研究徐霞客生还之谜。
近日,终于有了进展。
进展在于徐霞客随身携带的一件东西身上。
原来,徐霞客曾在天启元年旅行途中路过茅山,参加过全真派道教举办的一场罗天大醮。
大典之上,受时任茅山派住持舒本住的款待,目睹整个罗天大醮全部过程。
仪式结束后,舒本住送与徐霞客一只巴掌大小、精雕玉琢的仙鹤,作为离别赠品。
这个【仙鹤】,成了李辛现在最感兴趣的东西。
它由神秘石材打造,通体赤红,冲着阳光的时候,会泛出奇异光泽。
舒本住曾告诉徐霞客,将其携带在身上,可辟祸驱邪。
徐霞客也老实听话,多年来一直揣在怀中。
辟祸驱邪倒没有屁用,几年来光是盗匪就劫了他三次。
每一次钱财洗劫一空,唯独对这块破石头毫无兴趣。
谁能想到,在石牛村真救了自已性命。
李辛不禁怀疑。
难道,是它让硅基生命产生忌惮,从而不敢吞噬徐霞客?
可苦于没有现代仪器,让李辛无法探究这只【仙鹤】的元素构成。
究竟是地球上哪一种元素,能对硅基生命产生影响。
这很重要。
重要到关乎整个人类四百年后的生死存亡。
一番商议下,二人终于决定,由徐霞客继续远行,再次前往茅山寻找住持舒本住,看能否获取同样材质的石头,以供李辛深入研究。
同时,徐霞客还要做一件事。
此后余生依旧跋山涉水,遍访大明每一寸土地,寻找那玩意儿的下落。
毕竟亲眼目睹石牛村惨状,让他终生不得释怀。
找出它,抓住它,给石牛村的村民们一个交代。
“振之……”
临别在即,李辛皱着眉心,将那枚石头雕琢的【仙鹤】还给徐霞客。
“这东西你还是拿着吧,万一碰到它,也好过丢了性命。”
徐霞客笑笑也不推辞,接过后放入怀中。
“封先生,学生也不和你矫情了。”
“此次远行,必将完成你的嘱托,先生还请静候学生佳讯。”
“这便……告辞!”
说完,徐霞客也不废话,拱拱手后背上行囊,转身便走。
李辛默默看着徐霞客离去背影。
对方因为常年徒步,双脚早已损伤,那一跛一跛的样子,让他越发敬佩。
“哎,你说何必呢!先生,我看他迟早要死在半途……”
一旁站着的沈炼叹了口气。
他始终想不明白,徐霞客明明有马不骑,有钱不要,非得背着大饼徒步远行,这不活受罪呢。
按照徐霞客的解释。
骑马马会被抢,装钱命都要没。
唯有徒步慢行,方能走的更远。
但沈炼永远不理解,一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已四十多岁,不守家待业,安享晚年,为何穷尽一生如此折腾。
李辛听着沈炼吐槽,淡淡笑了。
“沈炼,你知道吗。”
“十五年后,有人同样问了徐霞客这个问题。”
嗯?
沈炼一愣。
十五年后还有人问过我的疑问?
不过你又是如何得知。
李辛已继续说道:“十五年后,徐先生双脚肿胀腐烂,再走不得一步。”
“他被人驾车送回江阴老家,不久于人世。弥留之际,江阴当地官员来家中探望。”
“众人看着他痛苦模样,曾叹息询问,何苦来哉?”
你这样折腾了一辈子,到底图什么呢?
“徐霞客喘着粗气,淡然笑道。”
“吾年少时,曾立下宏愿:朝碧海而暮苍梧,睹青天而攀白日”
“岂不闻,张骞凿空,未睹昆仑;唐玄奘、元耶律楚材衔人主之命,乃得西游。吾以老布衣,孤筇双屦,穷河沙,上昆仑,历西域,题名绝国,与三人而为四,死不恨矣……”
这句话的意思是,汉有张骞奉命出使西域,唐有玄奘披裟西行,元有耶律楚材尊王命奔波。
唯有我一介布衣,没有皇帝差遣,持着一根竹杖,穿着草鞋,走遍这名山大川,历经人间百态。
我虽孤单,但与这三人在心念上同行同住。
就算死了也不后悔啊。
沈炼听完,浑身一怔,喃喃自语。
“这就是……死而无憾吗?”
看着徐霞客坚定的背影,沈炼再不疑惑。
他茫然间,似乎从对方身上找到了意义,生命的意义。
是啊!
尽管大明腐朽,帝国将衰,我等独木难支,无力撼天。
只要做好自已的事情不就好了。
哪怕最终死在这件事上,也是无憾。
这也就是天灾发生半个月来,沈炼依旧没有返回京城的原因。
他亲眼目睹几十万人丧生,目睹当权者狗苟蝇营,争权夺利。
为了自身利益,不顾旁人死活,这种冷血和无情让沈炼彻底心寒。
哪怕他投靠了信王门下。
但从某一程度上来说。
朱由检和朱由校又有什么两样?
同样蔑视天下苍生,不顾百姓死活。
他不知道,自已的余生还要如何是好。
继续助纣为虐?
可现在见了徐霞客远行,听了李辛的教导,终于豁然开朗。
知天易,撼天难。
既然撼不动,何必再执着于痛苦之中。
遵从本心,随波逐流罢了。
沈炼扯动嘴角,突然感觉浑身轻松,笑着看向李辛。
“先生!此刻天色亮起,镇上那早点摊应该刚出。”
“不如,你我去吃一碗馄饨如何?”
“我听说,那【官帽】今日也要拉回来了,咱们吃完再去迎他们怎样?”
李辛听的一愣,见沈炼似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明白他应该悟出什么,不由笑骂起来。
“馄饨?沈炼,你他妈可别挂我账了。这才几天,皇陵镇上各大商铺,说我欠下了十几两纹银!”
“哈哈哈哈……”
沈炼朗声笑了起来,一拍身旁绣春刀。
“先生!”
“沈某先忠朝廷,再投信王,现在改投门庭又成了你的手下,简直是三姓家奴。”
“此后出生入死,还不知埋骨何方。”
“请我吃一碗馄饨罢了,看你那小气模样?”
李辛不由莞尔,苦笑点头。
“行吧,吃!咱皇陵镇上的东西你随便吃,全部挂我账上,我一会再去给你买点橘子可好?”
沈炼却听不懂的这来自现代的烂梗,不由大喜。
“橘子?甚好!”
两人嬉笑着,正要返回镇内。
毕竟今日【官帽】就要从石牛村拉回,两人还有的忙碌。
谁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同时身后响起一声清朗高喝。
“封先生,别来无恙?”
李辛霍然转头,眼神眯起,看向那骑马之人。
但见正是锦衣卫百户朱信,当今信王朱由检。
沈炼也同时站住了身,一手放在腰刀之上,凝眉冷目。
他面前不远处的战马上,也端坐一人。
对方同样捏着一柄长刀,正似笑非笑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