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波叠荡的林间,两个驿卒骑着快马疾驰在笔直的官道上,月亮升起的地方,一群鸟儿惊飞枝头,瘦小的驿卒不动声色地勒紧了缰绳。
马儿速度逐渐慢下来,高大的狱卒发觉不对劲,也跟着同样的动作,警觉地看着瘦小的狱卒,他并未察觉到周围有什么不对劲。
瘦小的狱卒如临大敌,待马儿完全停下,她轻悦下马,牵着马走进树林间。
淮阳郡位于上京城以东,地势低平,枝繁叶茂,淮阳河穿城而过,养育了一番以画舫为名的风土人情,前朝皇帝再此修建行宫,每年夏至巡幸东南四郡必会在此停留,是以淮阳郡成了除上京城外的第二大城。
娇娇和韩羽装扮成驿卒的模样,若是遇见人,这样的身份夜半出行便不会惹人怀疑。
娇娇把马拴在人行小道旁的树上,韩羽不理解,但也照做。
两人徒步走在林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气喘吁吁时,前方可依稀听见打斗的声音,就着一个小小的山坡,娇娇扯着韩羽的脖子趴在地上。
打斗的双方中,有一方往上京城逃,战场很快便被引到他们躲藏的山坡下,两人探出头观察。
树干繁密,看不真切,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在打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双方似乎在争抢什么东西。
韩羽惊讶地看着娇娇,这么远的距离,她是怎么提前发现的,还把马藏在五里外?
不只韩羽惊讶,娇娇同样恐惧自己这准确的预感,大概是因为天生顽疾,发病时,呼吸不畅,胸口憋闷,浑身彻骨地疼,但挨过之后,又与常人无异,而这病不知何时何地何种原因引起,一次偶然的预感之后,娇娇几乎能随时察觉危险。
正因如此,她十分恐慌鬼市的事,她的预感从来不会出错。
漫长的等待之后,打斗的双方终于显出强弱之分,弱势的一边,几个人拼死守护着他们的首领,那首领受了伤,一心想往上京城逃。
敌人没给他们机会,截断了他们的后路,几乎就要全军覆没,韩羽看得焦心,强势的一方察觉必胜后,手段极其残忍,等同于虐杀,他看向娇娇,请示她是否要帮忙。
娇娇神情冷漠。
柔弱强食,是这世道的法则,她帮不了他们,也不想帮,只要她一直躲在这,什么事都不会有,一旦出去,枉送性命不说,她拼命想要掩藏的东西,什么都藏不住。
她什么都没说,韩羽便什么都明白了。
弱势的那一方,已经只剩下个苟延残喘的人了,敌方抢走了他怀里的布帛,悠然离去。
好戏看完了,娇娇沉默着回去取马。
危机解除,他们本该骑上马快速赶往淮阳郡,这样天亮之前还能小憩片刻。
韩羽正准备上马,却见娇娇已经牵着马走了,无奈只能徒步跟上。
快到打斗的地方,娇娇松开马绳,放马儿自由。
“快到淮阳郡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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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淮阳郡西边梧桐院内,书声朗郎朗,清爽的日光透过树荫,照在孩子们稚嫩的脸上。
两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走进院中,孩子们便叽叽喳喳地扑了过来。
“娘亲!”
“娘亲!”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娘亲甜腻腻地传进耳中,娇娇突然就对年龄有了不真实感。
幸福和满足感过后却是发自灵魂深处的自省。
娘亲过世后,她收养的孩子流落街头,年纪太小的便被人直接送到贵人口中,娇娇便努力挣钱继续收养他们,后来鬼市有了规模,她开始高价买进二道贩子手中的孩子,把他们悄悄养在淮阳郡,本是想解救别人,却无意中助长了这个黑色交易网。
这究竟是伪善还是真恶?
不只如此,这其中还掺杂着她赤裸裸的私心,鬼市的利益网太大,她害怕被人一锅端走,便以这种方式将钱塞到上位者手中,好让他们安心把她当成免费劳动力。
这么多年,无论她做多少补偿,都无法改变她让这些孩子骨肉分离的事实,而他们,纯真地把戴着狐狸面具,狡猾自私的她当成了娘亲。
如今,她为了自保,给他们找了“父母”。
江南,鱼米之乡,听说是个富庶的地方,娇娇早早派刘老头去实地探查一番,他传信回京,已经为这些孩子买好了一百对合格的养父母。
他们只要坐船南下,就能有家了。
娇娇一脸严肃,扶着最高的一个男孩子的肩膀。
他是他们之中最大的孩子,是先前母亲收养的。
“阿诚,从今以后,你就是他们的领袖,待会你就带着他们坐船南下,去江南湖州,那就是你们的新家。”
离别来的太突然,少年一脸茫然,难道,他又要被抛弃了吗?
“你不要我们了?”
娇娇垂眸,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不是,过两年,我就来找你们了,我的弟弟妹妹,再过几天,也会来湖州,我不会抛弃你们的。”
“为什么要走?”
娇娇狠心:“因为你们会拖累我。”
这些孩子大大小小,最小的还在蹒跚学步,大的已经十来岁,能听懂话了。
他们眼泪打滚,虽然叫不出口娘,但心中已经将娇娇看做亲人了。
娇娇语气冰冷,没有一丝人情味:“我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是时候该自力更生了,没有人能庇护你们一辈子,如今你们同在梧桐院中,若能有心拉他们一把,将来就是手足亲情,在世上能有个依靠。”
“阿诚,你年长,我将他们托付给你,若你有心栽培,今后他们就是你的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商人唯利是图的丑恶嘴脸在这一刻原形毕露,众人疑惑且失望地看向她,小孩听不懂说了什么,愣怔怔地看着哥哥们不理娘亲了。
两个时辰后,一条被人承包下来的商船悠悠驶离淮阳渡口。
梧桐院内,高大的皂荚树依旧葱葱郁郁,原本叽叽喳喳的院子一片宁静,厨房的大灶被拆除,数十米长的小床铺被拆散丢进火堆,一孩子们留下的足迹在被一点点清除。
娇娇难掩失落,又自私地希望他们长大之后不要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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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康平巷沈家东南角的狗洞外,躺着一个血迹斑斑的黑衣蒙面人。
娇娇披着晨露回家,一连赶路三日,眼皮直打架,马上就要沾上香噗噗的床,却看见有人闯进她领地,内心十分不爽。
更令人气恼的是,她一眼便认出地上的人就是那晚那个打不死的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