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楼是盛京夜里最热闹的地方。
此时刚过午后，风月楼门窗紧闭，静悄悄的。
后面院子里，一只黑猫在阳光下懒洋洋地舒展身体。听到脚步声，绿幽幽的眼珠子望向来人，一溜烟儿不见了。
来人走到门口，抬手敲门，虚掩的房门缓缓打开，“秦将军请。”
柔媚动人的女声。
秦铮进门，一道轻纱迎面拂来，伴随着如兰似麝的清香。
秦铮侧身避开，“雪衣姑娘知道我的来意。”
“当然。”女子娇笑，“秦将军是为失踪的心上人而来。我知道秦将军要找谁，也知道那人在何处。”
“条件。”秦铮冷声道。
“呵呵，”女子笑得愉悦，“风月楼是男人消遣的地方，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能消遣盛京第一美男子，尊贵的秦大将军。”
“少废话。”秦铮冷哼。
“好。”女子语气幽幽，“条件是，你进来陪我睡一觉。我保证帮你找到那位传闻中的沈小姐。”
秦铮面色未改，“或者，我毁掉风月楼。”
房中轻纱浮动，原本侧卧的婀娜身影缓缓坐直了，冷笑道，“我相信秦将军说得出做得到。但，恐怕你那位沈小姐，会死在我前面哦。”说着话锋一转，“换个简单的条件好了。只要今夜秦将军从风月楼正门进来坐坐，你想要的消息，我就告诉你。”
“为何？”秦铮冷声问。
女子轻叹，“这盛京贵族的男人，没来过风月楼的很少，包括你父亲和你的弟弟，都是我这儿的常客。偏偏都说你秦铮是风月楼永远等不到的客人，我真是不服呢。你不愿陪我，那就只是做个样子，不难吧？还是说，秦大将军只在乎洁身自好的名声？”
“好。”秦铮话落，转身大步离开。
女子款步穿过轻纱，赤脚走到门口，只看到一道黑影消失在院中。
……
“主子，那风月楼的雪衣姑娘不安好心，不可信。”青辞绷着脸，“她让主子夜里到风月楼去，只为败坏主子名声！虽说风月楼跟雪月楼有关系，但属下不信她能管得了赤焰。”
找上雪衣，只为打探消息。
秦铮知道。但暂时没有别的办法。赤焰起初是冲他来的，且雪月楼杀人没有抓走再杀的前例，因此秦铮猜测赤焰抓走沈翎并非因为她是任务目标，而是因为那次沈翎叫出他的本名。
如此，以沈翎机智，未必不能脱身。
但他也会尽力找她。
“刑部如何了？”秦铮问。
青辞摇头，“林修远死不承认跟夫人的失踪有关。只有动机，没有证据，孙大人午时之前就让他走了。昨日的案子，要等夫人回来再继续调查。”
……
沈翎终于走下山，手腕上的血干涸结痂，腿上又被荆棘刺破几处。
晨雾散去时，她看到山下皇宫，确认了自己方位。并未离开盛京，那悬崖是北郊摘星山。
稍事休息，吃了几个从山中摘的野果子，恢复体力后，沈翎朝城东走去。
下山已是未时，她昨夜未眠，连番折腾，徒步很久很久，后面脚步都虚浮了，终于看到穆国公府大门出现在视线中，才松一口气。
西边残阳如血，瑰丽晚霞映红半边天。
侍卫看到沈翎，连忙迎她进门，“小姐回来了，快禀报老爷和世子！”
沈翎一身狼狈，手腕有伤，衣服上血迹斑斑，出现在穆家祖孙面前。
穆远舟当即拧眉，穆屾眼睛都红了。
“我没事，不必担心。”沈翎精疲力尽，扯了扯嘴角，笑得苍白无力，话音刚落，一头栽倒在地。
……
薛清泽在穆国公府大门口下车，就见秦铮策马而来。
两人一同进府，秦铮大步如风，薛清泽落后几步，皱眉道，“她正好昨夜失踪，又活着回来，该不会是你们设计陷害林修远的苦肉计吧？”
秦铮驻足回头，冷冷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刻薄？”
薛清泽面色一僵，“我刻薄？对沈翎吗？昨日的事情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她落水那次也是。此女为人狡诈狠辣，我说错了吗？”
“你若喜欢林修远，可以去跟他做朋友。”秦铮冷哼。
薛清泽无语，还没说什么，秦铮已走远。他摇头叹气，“谁要跟林修远那贱人做朋友。我只是不懂，秦铮你怎么会喜欢那种脾性的女人……”
飞羽轩。
秦铮进门时，沈翎正在喝鸡汤。她已自行处理过伤口，换了干净衣服，面色尚可，眉宇之间满是疲惫。
“舅舅！”穆屾蹙眉道，“到底是谁抓了姑姑？这次能不能让林修远贬为庶民流放千里？他真是太恶心了！”
秦铮不答，拎起穆屾扔到门外，又把门关上了。
穆屾：……
“我来给你姑姑医治。”薛清泽走进飞羽轩。
穆屾摆摆手，“不用啦！我姑姑懂医，只是皮外伤，她自己处理好了。薛叔叔喝茶吗？”
薛清泽揉了揉穆屾小脑袋，“茶就算了。但我来都来了，还是要确认你姑姑没事再走。”话落便拎着药箱，坐在院中竹林旁。
穆屾也坐过去，“薛叔叔是好奇姑姑被谁抓了吧？我也想知道，但舅舅把我扔出来了，真是的！”
“他们……”薛清泽压低声音，“已经做了夫妻了？”
穆屾一本正经道，“薛叔叔！我还是小孩子，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薛清泽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当我没问。”他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想问这个。
传闻中是身份低微的下堂妇沈翎凭借美色勾引秦铮，迷得他神魂颠倒。虽然两人并未成亲，但世人都以为他们早就滚到了一起——这也是沈翎被骂不知廉耻的原因之一。
但，薛清泽这两日冷眼瞧着，总觉得秦铮和沈翎的关系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
“是赤焰。”秦铮开口，肯定的语气。
沈翎又喝一口汤才放下勺子，点头道，“嗯。”
秦铮凝眸，“你还是不肯说你们的关系吗？”
沈翎摇摇头。
重生的事，她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无奈之下告诉了赤焰，便没理由再瞒着秦铮。
二人相比，秦铮才是沈翎的朋友，赤焰暂时算不上敌人，但是个要远离的不安定因素。
“赤焰是我前世认识的人。”沈翎开口。
秦铮神色变了。
“你不是一直不解我为何知道姚滢那天夜里会从慈心院逃出吗？因为我重生了，有前世记忆。”沈翎平静道，“前世我上吊之后留下林叡，刺绣换钱供他读书，最终在他二十三岁高中状元的那天夜里，下毒让我消失，他好去当林修远和高小姐的乖儿子。”
秦铮心中一沉。他想过无数可能，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翎的经历竟是如此……
虽惊世骇俗，但他并不怀疑。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身上发生的离奇之事。
怪不得，她能做到对亲生骨肉那般绝情。这是她被世人骂得最多的一点。因为母亲对孩子总是心软，总会原谅包容。
并非沈翎绝情，而是林叡不配。她用一辈子的错付才看清，不愿再重蹈覆辙而已。
“我认识赤焰，是在三年后。”沈翎微叹，“上一辈子我救过他，他告知的本名。那夜情急，我叫出他的名字，就知道会有麻烦。”
“上一世，你跟他……”秦铮皱眉问。
“只是救过他。他是提过让我跟他走，但我拒绝了，后面没再见过。”沈翎说。
秦铮理解沈翎先前不愿说。这种事，天知地知除了她再无人知才最安全。她的防备心，高于对任何人的信任都不为过。因为前世她惨痛的经历证明了，连十月怀胎，亲手抚养长大的骨肉血亲都不值得信任，遑论旁人。
“是因为赤焰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你才决定告诉我。”秦铮说。
沈翎没否认。
“好。”秦铮微微点头。沈翎告知赤焰是为保命，再告诉他，则是表示他们才是自己人。
“赤焰说你是雪月楼接的最大的单子，不死不休。他今夜会找你，或许是一个人，或许不是。”沈翎拦不住赤焰杀秦铮，用了激将法，希望是单打独斗，但赤焰未必真会独自前来，“你可知是谁雇的雪月楼？”
秦铮摇头，“想杀我的人很多。”不能确定哪一个。
“你今夜留在我这里吧。”沈翎说，“如果你打不过赤焰，我在他杀你之前，或许可以救你。”
秦铮淡淡道，“你对我没有信心？那如何相信我能保护你？”
沈翎耸肩，“只是假设。我当然希望你赢。”话落喝完一碗汤，又吃半碗白粥后，起身道，“我去睡会儿，你自便。”
……
秦铮走出来，回身关上门。
“舅舅，是谁抓了姑姑？”穆屾连忙问。
“你回去睡觉。”秦铮捏了一下穆屾小脸，又看向薛清泽，“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薛清泽轻哼，“是穆国公请我来的。还没看到病人，我不走。”
秦铮没管他们，叫来青辞交代几句后，便又朝沈翎房间走去。
“舅舅！”
穆屾追过去，被秦铮拎起扔到院门口。他气得跺了跺脚，转身跑走了。
薛清泽这才起身，“秦铮，到我那里喝一杯？我们应该好好聊聊。”
“没空。”秦铮话落进了房间。
院中只剩下薛清泽。他凝眸看着紧闭的房门，片刻后，灯熄了。又过了一会儿，才拎着药箱走出飞羽轩。
……
刑部接到消息，沈翎平安归来。
青辞告诉孙钊，沈翎并不知道抓她的是谁，是趁凶手不备，反击后逃回的。
如此，便是个悬案。林修远的嫌疑并未撇清，但依旧没证据指向他。
“明日夫人会来协助查案。”青辞说，“林修远诬告陷害一事，还请孙大人为我家夫人主持公道。”
……
夜深了。
沈翎熟睡，秦铮坐在桌边闭目养神。
子时至，风起，无星无月。
戴着鬼面具的男人从幽暗竹林中走出，飞刀出手，钉在了沈翎房门上。
“嘭”的一声。
秦铮睁眼起身，就听屏风后传来沈翎的声音，“他来了。你小心。”
……
赤焰望着从沈翎房中走出的秦铮，眼眸微眯，“又见面了，秦将军。”
秦铮并未废话，利剑出鞘，寒光凛凛。
沈翎到廊下观战，夜风吹得她衣袖轻摆。
赤焰的武器是一把长刀。刀剑相击的声音与竹叶沙沙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惊肉跳。
两人身高相仿，赤焰更瘦，身形诡谲多变，而秦铮出招精准强势，压迫性极强。
太快了！
沈翎觉得这两人不管哪一个，都能一招把她送走。
一刻钟仍未分出胜负。
“那个女人……”赤焰突然开口，视线掠过沈翎，冷笑桀桀，“她亲口说，她爱的只是你的好身材好样貌，你能保护她，取悦她。但想让她为你付出什么，是万万不可能的。”
好好打架，赤焰突然犯贱。不过，这正说明他没把握压制秦铮，在沈翎看来是好事。
秦铮薄唇轻启，“能取悦翎儿，是我的荣幸。你干瘪身材，不敢见人的脸，连名字都不可告人，如阴沟里的老鼠，她根本看不上，就不必操心我们如何爱彼此了。”
赤焰脚步瞬间乱了，手中长刀险些被秦铮打落！他想叫秦铮破防，最终破防的却是自己。
片刻后，秦铮一剑刺中赤焰右臂。
赤焰连连后退，冲进竹林，消失了身影。
竟就这样跑了！
秦铮确认他走了，没再追。虽然他一时占上风，但想拿下赤焰，也很难。
秦铮收剑，望向沈翎，“你真说过那些话？”
沈翎承认，“他说只要我跟他走，他就破例取消杀你的任务。我拒绝了。”
秦铮突然笑了，唇角微微勾起，素来冷漠的眼眸多了几分温度，“小时候我无数次希望我娘离开我爹，杀了我爹更好。但她说她爱那个带给她无尽痛苦的男人，临死都叫我发誓不会伤害他。”
“你，很好。”
沈翎放弃林叡，是因重生。
但她两世对待负心男林修远的态度，始终未变的清醒决绝，是秦铮最欣赏的。
沈翎有点意外秦铮突然吐露心声，认为是她先说出秘密，两人之间才多了几分坦诚和信任。
秦铮要走，又转身，望着正欲回房的沈翎问，“后日成亲，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