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攸行低了头，郑重道：“回世子，王爷征集民夫修建码头，供给饮食工钱，实则上是为民着想，本是好事。但不知为何，工钱没有支付。眼看马上要入冬了，民夫们身上衣口中食，都指望着工钱。所以下官斗胆，借着官身之便，向王爷讨钱来了。”
纪清泽横了罗管事一眼，道：“刚才你说自掏腰包来付钱？”
罗管事嘿嘿尬笑，低着头，正眼不敢看纪清泽。纪清泽道：“这里头的亏空，一共多少银子啊？”
楚攸行看了一眼罗管事，道：“下官愚钝，还不曾算清。”
这个眼神——
罗管事领会到了：他这是把台阶递自己脚下？顿时怨怒全消，麻溜利索的顺杆子往下出溜，道：“回世子，征用民夫一千人，工期一十五天，每人每日工钱300钱，按如今银两的兑换价，兑算白银四千五百两。”
楚蛲低声补充：“不是说，还有三成医药钱么？”
“行了！”纪清泽哑然失笑，“我以为多少呢，原来就这么点！还不够买我博古架上一对赏瓶的！罗管事，你立刻拿对牌到账上去，支六千银子出来，清了这笔账。就说是我说的。——楚经历，你们村子里多少人受伤来着？”
楚攸行看了看楚蛲，楚蛲响亮道：“我们楚家族人，一共有五十八人被征用。但，但是受伤的，应该有，有，有……”
扳着手指头数数的模样，又把纪清泽逗笑了，世子眉眼弯弯，乐不可支：“行了，就按照你们人头算，每人多付三成吧。有伤治伤，没伤就当王府赏了。”
楚蛲大喜，跪下来砰砰砰的猛磕头，“谢谢世子！世子真是善心人，以后小的逢年过节，给世子上祈福香！”
逗得纪清泽哈哈大笑，开心得不得了。相比之下，楚攸行不卑不亢，依足礼节的答谢，就显得不那么出彩，平平无奇。罗管事很快支了银子来。“五十八人，每人每天三百钱，外加三成，这儿六百银子凑个整，你可好生收好了。回头分给村里人吧。”
谁知道楚攸行却只愿意要楚氏族人的那份，加起来也就是三百四十两银子，多了一分不愿意要。纪清泽就好奇问起来，楚攸行把村子宗族的规矩细细解释了一遍，他口才了得，比说书先生还要精彩。纪清泽听得津津有味的，道：“原来农村这么有意思，等有机会了，我也要去长长见识，玩一玩！”
只吓得罗管事鼻孔都白了，又不敢阻止这小祖宗，只得催促着楚攸行快点离开。楚攸行见拿到了钱，又吓到了罗总管，还得了纪清泽的好印象，目的不光是达到，还超出了预期，也就见好就收，告辞离开。
纪清泽还恋恋不舍的：“这个大人好有意思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多见他几次……罗总管，你说，我让爹爹收他做幕僚好不好？这样就能够天天给我讲故事了！”
罗管事一听，背脊上白毛汗都下来了，嘴角抽抽强颜欢笑：“我的小祖宗，他可是亲手剿灭了水上飞的大恶人，杀人不眨眼的。也就是披上了官服外皮的魔头罢了。你要听故事，给几个钱，外头给你讲书的能排到城外去，何必招惹他！”
现在罗管事承了楚攸行的情，可也不代表他乐意跟楚攸行打交道了！
纪清泽撅着小嘴道：“那些说书的，都没他有意思。不过他剿灭了水上飞啊……那可真是厉害人物！”
“小祖宗，厉害人物不厉害人物不知道。不过削减开支那事儿，是王妃娘娘的意思，您现在又支领了出去……小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有什么怎么办的，不都说了么，我扛了。走，现在跟我去见娘亲！”
“是！”罗总管大喜。
也是纪清泽有办法，见到了王妃，三言两语一撒娇，主动滚到了王妃怀里道：“娘，那民夫没钱吃饭，可怜得很。我就把钱放出去了。也是全了我们王府的名声。您可千万别生气！”
那平郡王妃郑氏奔四了，打扮得宜，风韵犹存的，光是头上插着的钗子头上的东珠就得一百多银子一颗，而这样的珠子，她戴了满头。搂着儿子，笑道：“不生气，不生气，不愧是我的泽儿，遇到事情处理得当，保住了王府脸面。倒是罗总管，你差点儿犯错了，可知错？”
罗总管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口：“奴才知错！”
郑氏道：“那就革一个月银米吧。你可以出去做事了。”
一边搂住了纪清泽，母子两个说悄悄话去了，一边说，一边笑的。说到情浓处，郑氏摸着纪清泽的脸，道：“泽儿，你敏姑姑说她已经把教材写好了，就等你择日去上课。娘给你做主，明儿就去。你记得别睡懒觉。”
纪清泽两眼闪闪，很期待：“好啊！我盼着这天好久了！娘，敏姑跟我们一起上京吗？”
“那是自然的。她还要去认祖归宗呢。”
“哇！那真的是太好了！我除了爹娘之外，最喜欢敏姑了！”
……
楚攸行一路往城外走，耳边楚蛲憧憬之词滔滔不绝。走到半路，楚攸行停下脚步，楚蛲收势不及，差点撞了 上去：“哎……楚三哥，咋啦？你看那小乞丐干嘛？”
楚攸行拐了个弯，走到一处暗巷角落里，循着血腥味方向走去，停在一团破布样的物件跟前。要不是那物件微弱起伏显出有点儿人样，简直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楚蛲撇撇嘴，不以为然：“闹过了反贼之后，这两三年，城里的乞丐和倒卧是越来越多了。三哥，快回去吧，怪不吉利的。”
楚攸行置若无闻，弯腰捡起了那浑身臭味、奄奄一息的小乞丐，把他放在了马背上。他轻声说：“走吧。”
楚蛲大为震惊，且不解，直到楚攸行走远了，他才急着追上去：“等等啊，我，我不太会骑马，啊啊啊……要摔下来了，啊啊啊……”
骑在栗子黄上面，楚蛲差点被颠下来，要不是楚攸行及时伸手托住他，是真要摔了。他紧紧抓着缰绳，不敢吱声了。
……
当天晚上，红石村轰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