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谷仁出殡这日,大翎皇帝亲自送行。
蔡小籽第一次见到大翎皇帝,垂垂老矣,仍未选定太子,传闻他挚爱的是大皇子,也就是皇长孙的父亲。
一阵仪式过后,曹谷仁的棺椁总算登上了船。
此次运送使臣的任务交给了六王爷的亲信。
唐弘弋与穆世恒以故友之名义,随六王爷的亲卫上船,蔡小籽扮作小厮混入其中,以防出现意外。
上船之前,蔡小籽留着老皇帝的一举一动,唐弘弋表现十分低调,甚至不曾与皇帝对视一眼。
但是那种与生俱来的亲情,好似在二人之间画出一道绳索,紧密联系起来。
假皇长孙的命气逐渐减弱,她算不准唐弘弋何时才会动手。
更不知成功几率有多大。
只隐约察觉,事情正在紧锣密鼓进行,或者中秋过后,这大翎国就会大变天。
他们只能送行到两国交界之处,也就是当初她坠海附近。
这夜,他们看好分量预先给六王爷的人下了迷药,曹谷仁服下解药后不久,苏醒过来。
径直对着唐弘弋和蔡小籽跪拜。
碍于旁人在场不敢暴露主子身份,直到,唐弘弋垂眸颔首,坐于上座。
曹谷仁瞬时红了眼眶,“殿下!都怪属下疏于提防,如今”
唐弘弋抬手将他扶起来,唇边泛起丝丝笑意,声音阴森恐怖。
“放心,他损失的绝对比我方多。”
这是蔡小籽从未见过的唐弘弋,再也不是她口中的小唐鼠,这男人选择在这时向自己暴露身份,或许是向她表明诚意,帮他保守百鬼缠身的秘密。
穆世恒长呼口气,他终于不用在两边瞒着,要知道这两个月来,他做事多么拘谨。
只是,又开始担心,小籽知晓一起之后便不再需要自帮忙。
蔡小籽心里也一样七上八下,听得唐弘弋主仆二人对话,方知过去两年他所做之事,多么不易。
原来他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布局,
瓦解相国府、收集假皇长孙党羽的证据、一切,她好像参与了,又没有真正参与。
这男人不会平白无故让她知道这么多事,除非他有事相求。
在这方面,蔡小籽永远都非常清醒。
过多的细节,她不愿意理会,寻着某人给的线索,悄然退出船舱来到甲板。
片刻后,一男子出现在她身后。
蔡小籽回头,语气不太好,“师父何时做了贼,如此偷偷摸摸。”
海风呼呼,冷风灌进领口,她往后缩了缩,接过男人递过来的酒壶,猛然嗅嗅。
“好酒!”
苟布衣与她并肩而坐,知道这丫头必定要问不完的问题,倒不如自己先开口,以免她喝醉还得另找时间解释。
“为师捡来你那会儿,可不知道你如此贪恋喝酒。”
“秦姨娘的事,为师向你道歉,起初只是为了引你们离开上京城,恰巧知道你小弟的事,我才顺水推舟。那张房契为师也替你消灾纳福,否则你这解离症会更加严重。”
蔡小籽摇摇头,并没拆穿他的谎言,继续喝着小酒。
苟布衣轻叹,眼角动了动,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
“倒是小籽,你着实让为师称奇。”
“这一身的本领都是跟谁学的?”
蔡小籽看着地上的影子靠近,手伸到后边儿默默递上一壶,顺嘴回答,“梦游的时候遇见一位高人,给我一本无字天书,我所有的本事都是跟上面学的。”
说完,她回眸看着两位美男子,一句话而已,音调转了八百次。
“怎么,你主子没告诉你吗?”
苟布衣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印象中的小籽可从不会如此说话。
他身后的唐弘弋,更是黑沉着脸,身边的氤氲能将所有人生物吞噬。
苟布衣豁然起身,正欲行礼,唐弘弋一掌扣住他的肩头,“去看着曹谷仁的棺椁。”
“属下遵命。”
蔡小籽“嘁”了一声,暗地里把自己夸了一遍。
没等他们自爆,就猜出这二人的关系,想必卿尘与苟布衣之间也是认识的。
月色静谧,海风微凉,她继续喝着小酒。
这习惯她是跟爷爷第一次上山替人看事养成的,没事就喝两杯,醒神。到了这次,倒变成了借酒消愁。
唐弘弋揭开瓶盖,在苟布衣方才的位置,缓缓坐下。
风吹动他的长袍,衣襟与袖口绣着精细的云水纹样,将山川湖海都绣进这方寸之间,也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
几缕碎发随风轻舞,添了几分不羁。
蔡小籽喝光酒,酒瓶子抛向大海,宣泄不满。
“你何时知晓自己身世的?皇长孙殿下。”
原本,答应小籽上船只为防止曹谷仁一事发生意外,却没想苟布衣会作为皇帝的人也在船上,而今来看,小籽查出的事俨然超出自己所控。
他喝完这壶酒,顺着小籽抛的方向,扔出去。
蔡小籽吹了海风,酒劲慢慢上头,本就没多少的耐心一点点流逝。
许久,才等到他开口。
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很平淡叙述过往发生的事。
“我出生那年,大楚国天降瑞雪,大楚皇帝大赦天下之余,亲自将我送到被长公主府,由她代为抚养,直到我父亲归国。”
这开头不错,至少蔡小籽第一次在这男人身上感受到诚意二字,她倒在甲板上,继续听着故事。
“相国府的地牢,徐宏广囚禁的不止大楚派往大商的细作,还有不少大翎国的人,包括,我的父亲。”
“世人都以为他当年是在大楚国暴毙,实则被徐宏广暗地里转移到地牢”
“之后,徐宏广将我送至一处偏僻之地由得我自生自灭再将大商之子交给母亲。”
“当年母亲随大翎使臣返回玉宸岛时,外祖父一家被人诬陷满门斩首,康有肃和曹谷仁,是我外祖父唯一剩下的旧部。”
“八岁那年,康有肃将我带回相国府,从那天起我便隐忍蛰伏”
蔡小籽好奇,为何徐宏广当初不直接杀了他,始终没问出口。
“你是说如今的大翎国的皇长孙,是大商的人?这盘棋未免也太大了吧?”
这一点,的确超出她的想象。
难怪,一切要从徐宏广那里开始。
可仍有许多碎片拼不到一起。
“这些事,都是康有肃和曹谷仁告诉你的?那么他们如何印证,你才是真正的皇长孙?”
唐弘弋微微闭上眼,手置于脑后躺在她身侧。
只说了简单几字,“母族的印记。”
酒气萦绕二人身边,如细腻的绸缎轻轻缠绕。
蔡小籽再想说什么,忽然一股巨浪席卷而来,根本来不及抓住围栏,人已经翻了几圈,滚到甲板外面挂着,眼看就要跌落大海。
动作在眨眼之间发生,唐弘弋连声惊呼伸出手,却没能抓住她。
“小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