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花见到赶忙向李太医道歉,表示是自己考虑不周,忘了茶房还有正烧着的火炉。这是实话,她把李太医请进茶房后,就回去照顾褚昭然了,留茯苓在门口支应着。男女大防,茯苓不好进屋,和李太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然不会知道屋里的李太医有多煎熬。
李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虽然模样有些狼狈,可整个人的气度依旧端的四平八稳,“不打紧,上了年纪人总是容易出汗的。”
看着冒似刚过而立之年的李太医,银花嘴角微微抽了抽,心说:您这个年纪说自己年纪大可还行?传出去真不会被太医院那些真正年事已高的大人打吗?
虽然心里如此吐槽,嘴上还是帮忙打圆场:“还是我等没经过事儿,慌乱之下怠慢了大人。”说完郑重向李太医一福。
李太医没敢托大,不等银花屈膝,他已经伸手虚托住银花的胳膊,笑道:“姑娘不必多礼。”
开玩笑,他今日既来了,来日肯定要向卖国公府一个好的,无论是祁国公府还是镇国公府,搂到哪个算哪个。自然不能在汝宁县主这个关键人物这里出差错,连县主身边的丫鬟,他都得客客气气的。没瞧着慕家那位郎君一直盯着吗?
但凡他敢托大,拿出敲打普通女官的架势,慕家这位郎君,这位小将军,肯定不会放过他。
既然“苦主”都觉得无关紧要,银花这礼自然不会行下去,她就势起身,转头看向慕云琅,询问道:“大人,我家大人恐怕一时醒不过来,还得请李太医多留片刻。但我们这里都是女子恐有不便,不知大人可否有空,陪李太医在西厢稍坐片刻?”
慕云琅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不过李太医开口拒绝,“姑娘不必客气,这药既然已经取过来了,还是由老夫亲自煎吧。”
银花忙说不敢麻烦,她们也能煎药的。但被李太医以“老夫到底常年于此打交道,火候时间都有些心得”为由,拒绝了。
看李太医如此坚持,银花便没再劝说,毕竟由了解药理的太医亲自煎药,肯定比她们这两个不怎么懂的人要好。
怕李太医再热出一身汗,银花特地让茯苓把屋内的冰搬了半盆送到茶房。虽然有这半盆冰也没太大作用,但好歹有个态度。
李太医十分积极地去煎药了,银花看着还在院里的慕云琅犯起难,刚刚还邀请人家去西厢陪客的,如今李太医在茶房,把慕云琅单独请进西厢似乎有些不妥,可让他也去茶房,国公府的郎君在“蒸笼”里受罪,不得招恨啊。
况且,今日能请到太医,多可了慕三郎,此时让人家去茶房,未免有些“恩将仇报”,但也不能就此把人请出去,那样倒不是恩将仇报了,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慕云琅大约是看出银花的纠结,主动开口解围道:“你快回去照顾褚侍中吧,院子里正凉快,我就在此赏月。”
银花抬头看天,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晨起的霞光已经照耀着大地,那轮残月已经逐渐透明,孤单地挂在半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不见。
“大人雅兴,那就恕银花失礼,先行告退了。”说完,银花对着一旁疯狂往慕云琅身上偷瞄的茯苓,吩咐道:“茯苓,快给慕大人上茶。上茶后,你去跑一趟膳房,弄些点心吃食给两位大人,再弄一份粥,等咱们大人醒了好用。”
安顿完这些,银花快步回了正屋,她离开自家县主有些时辰了,刚刚虽然一直不急不缓地在和慕、李两位大人客套,可心早就抛到屋子里了,耳朵一直竖着,留心屋里的动静,生怕自家县主醒过来喊人,自己没有听到。
银花走进屋,看到床上的褚昭然仍昏睡着,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县主还没醒。”但下一刻,她的脸上又布满愁容,县主这样昏迷,也不行啊!
院内,慕云琅照旧坐在石桌前,石桌正好在西次间窗下不远的位置,他背对着窗,看不到屋里的情形,但脑海中浮现着昭昭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满脸发白的样子。
太医那句“肝郁气滞,恐于身体无益,影响寿数”的话,不断在他脑海中重复着,从他出门取药,到现在声音一直没听过。
他早该想到的,昭昭那样爱自由的懒散性格,被迫进入宫中,怎么可能一时想通,就此释怀,适应宫中生活呢?何况,这宫里的生活还是那样艰难。
宫中早已流传传闻,说汝宁县主入宫为官,名义上是圣人的恩典提携,实际上是她得罪了皇后娘娘,皇后借此事将她召进宫,让她做一个普通女官。
这传闻还有佐证——入宫侍选的世家贵女。
本来皇后一直对汝宁县主另眼相待,爱怜有加,给三皇子选妃的事情,难道不会先考虑这个最喜欢的“外甥女”吗?亲上加亲,这可是自古的佳话。
但偏偏,这次侍选圣旨下来的时候,圣人突然召汝宁县主入宫为官,任谁看,这两件事都太过巧合了。而且,汝宁县主自入宫后,每日都被关在内文学馆学规矩,一跪就是一整天,那些入宫侍选的姑娘们看得真真切切的。
若非汝宁县主惹皇后厌弃,内文学馆女官如何能那般折辱她?
这消息,就和长了翅膀似的,在宫中各处疯传。慕云琅早有耳闻,好几次去寻昭昭,想看看她的近况,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受了委屈。
可。昭昭像是故意在躲着他一般,他每次路过堵人,都扑了个空。这么多天,除了那日替昭昭解围,他再也没见到昭昭。
如今,他们一墙之隔,可一个清醒着,一个昏睡着……
想到这里,慕云琅心中好似滚油煎,胸口也像是堵着一口气般。
他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石桌上。
“大人,您用茶。”
慕云琅抬起头,见那个叫茯苓的小宫女将茶捧到他面前,慕云琅不愿多言,示意对方放在桌上。
“大人,不知您想用些什么?奴婢稍后帮您去膳房取来。”茯苓十分热情地问道。
慕云琅哪里有胃口?他本想摇头拒绝,可突然想到昭昭还躺在那里,刚刚她身边的侍女吩咐时,也未特地点一两样昭昭爱吃的东西。
“问问膳房可有栗子糕、糖蒸酥酪,再寻些蜜饯。”慕云琅堪堪点了两样,都是褚昭然爱吃的点心,至于汤羹一类,他怕冲了药性,没敢点。而那蜜饯,是让褚昭然用完药后,甜嘴的。
茯苓听着慕云琅点菜的架势,心中暗暗叫苦:我不过是客气一下,这位国公府的郎君,真点上菜了?可这是宫里的膳房,不是镇国公府里的,哪里能想点什么就点什么啊!
慕云琅点完菜,半天没听到动静,他抬起眼皮,看向茯苓,问道:“可有为难?”
茯苓勉强干笑,不知道该不该给这位小郎君解释此间膳房的规矩。还是说,她寻些银钱,让膳房的内侍们帮忙做一下?想来褚大人会给她报销的吧?要是不给报销,看在大人那张英俊的脸,她勉强牺牲一下钱财吧!
茯苓心一横,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正为钱财心痛的时候,她突然听到慕云琅开口,道:“算了,你看看膳房有什么,挑些甜一点,拿过来吧。”
慕云琅见茯苓犹豫着,忽然想起这是在宫中,宫中的膳房,怎么可能任他随便点呢?
“是!”茯苓如蒙大赦转身离去,这下不用纠结了!
李太医很快将药熬好端了出来,银花接过去,回屋给褚昭然喂药。奈何人还在昏迷,根本喂不进去,最后还是李太医想了个办法——用银勺撬开牙,生生将药灌了进去。
褚昭然用过药,人虽然没有从昏迷中醒来,但好歹不再呻吟,人睡得沉稳了。
半个时辰后,褚昭然额头不再滚烫,银花又请李太医进去把了一次脉,李太医也表示人已经退热,没有醒可能是因为这些天太疲惫,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有了太医的话,银花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这位姑娘,既然已经无事,老夫便先行告退了。”李太医说道。
“太医留步。”银花开口叫住李太医,她并非还要将人扣着,只是劳烦这位太医操劳许久,让人家空手而过有些失礼。她请李太医稍等,自己转身回房,从褚昭然梳妆台旁的箱子里挑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五两银子。
银花出门,将荷包恭敬奉上,口中客气道:“劳烦大人,小小心意,略表谢意。”
李太医自然推脱了,奈何银花实在坚持,加之旁边慕云琅也开口劝说,李太医这才伸手接过,他接着揣进袖子的机会,掂量了一下分量,心中感慨:到底国公府出身,出手就是阔绰!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银花亲自将李太医送出门,看着太医远去,才折返回院子。
“慕大人。”银花对着慕云琅屈膝福身,郑重说道:“今日多谢慕大人施以援手,救我家县主一命。待我家县主痊愈,定会亲自表示谢意。”
慕云琅正准备开口,突然院门被人敲响,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大人,不好了!圣人急召,命您即刻到紫宸殿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