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骑马飞奔山间小路,身后黑云压境,冷峻的表情凝着急切。
短短几日的相处,他却觉得与苏如锦之间仿佛旧识一般,她一颦一笑皆能触动自己内心那根不明不白的弦,就像他手下人说的,苏神医是喜欢你。
他亦喜欢啊。
马蹄飞奔,在空旷的竹林踏起一阵旋涡,撩动着地面如他心境般躁动的飞叶。
赶到寒古寺百阶下,已是深夜。
漫长的台阶上没有支油灯,今夜苍穹也无月色,整个寺庙拢在黑漆漆的半山腰,若不是那庙中几点星火,几盏灯笼,就好像不被世人瞧见般神秘。
幸而兰因夜视力算强,即使在这样的深夜也能飞身如燕。
握着长剑,疾步而至。
百阶上正对的是大殿,兰因不信神佛,从不拜庙,即使曾经命悬一线也未曾求过佛祖。他匆匆看了一眼就朝后院寮房的方向走。
刚走出几步,心里跳跃着一股心思又将他拉回来。
他看着那半开的殿门,里面渗出隐隐金光,突然间就冒出一个念头,就像人挂在悬崖边,不管再渺小的希望也要死死抓住般。
他想试试。
轻声进了正殿,正殿佛祖的金身在两排烛火下,闪烁着熠熠光辉,尤其是那瞳仁,仿佛真的能看清世间百态,普渡众生一样。
他只会双手相合,不知道去哪里取香,不知道去何处捐钱,甚至不清楚要先磕头还是先许愿。
“吾从不拜佛,愿把一生德善积于此,吾求……”
烛光下,他微阖的双眼颤了颤,睫毛边氤着一层暗光,送出了自己所有的虔诚。
寒古寺后院寮房众多,他翻上屋顶最高处,前后腾跃几次后,看到一处屋顶隐隐有暗卫照看,那差不多便是叶帷安的住所了。
提脚便往那处寻去。
还未到跟前便看见鸣川在门口值夜守卫。
“兰因,你如何来了?”
“我……叶王临走前交代了我些事,我思来想去放心不下,便来寻他。今夜已晚,想必叶王已经休息,明日我再来叨扰。”
鸣川看了看屋内,叶帷安已经多日没睡,每天只是支着脑袋打几个盹,连饭菜都不曾吃多少。
“无妨,进去吧。正好将军也睡不着,你跟他说会子话也好。”
说着敲门通报:“将军,兰因公子来了。”
“进来吧。”
叶帷安看着桌上的一壶已经凉透的茶,倒出杯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迅速镇静着血里那暴躁的鼓动。
兰因推门而入,坐下后,却不见苏如锦的身影。
想着问问,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人家叶王才是苏如锦的夫君。
自己又算什么呢?
算一个相遇不足半月的意外吧。
叶帷安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虽有芥蒂,但也能体会他爱而不得的心酸为难。
主动开口道:“锦儿身体出了些意外,正在旁边寮房诊治。”
“意外?她到底怎么了?”兰因下意识问出口,声音急迫。他想起苏如锦从安锦阁出来时,只是昏睡,为何这七日过去了,还未见好转:“还在昏迷么?”
叶帷安点点头,打量着兰因俊逸的相貌,捏紧了指尖。
若是她真的被业暝唤回了阿鸢的魂识,她一定会因为愧疚……抛弃业暝,转投兰因。
这个兰因,想必就是她那一世的兰哥哥吧。
叶帷安心里盘算着,若是业暝放弃唤阿鸢的魂识,那,也算自己对不起兰因一回。
“兰家的事如何了?”他问。
“如今兰霄靠着朱雀的帮助,独占整个兰家。但是族中长老不满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给他家主的身份。加上他庶子出身,行事卑劣,抢占弟妹,残害家主的行径,兰家大多数人都有抵触,对他嗤之以鼻。”
兰因攥着拳,剑眉中散着一股恨意,往眼眸深处探去,却不乏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懊恼。
“想必你也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带着百十号侍卫打回去是不现实的。”叶帷安又喝了一杯凉茶,心底还留在苏如锦那间寮房,说话声十分低沉。
接着道:“报仇之事,不能急。”
兰因微微叹气,眼神盯在桌边:“我知道不能急,现在回去只能送死。可是时间一长我怕兰家被兰霄渗透瓦解,毕竟他背后有朱雀撑腰,兰家长老再抵触,恐也会被逐个拉拢。”
“更何况,家主已死,时间一长,会散了人心。”
叶帷安捻着手中的茶杯,深深看着兰因:“兰煜若想夺回兰家,最快的办法就是倚靠上一个比朱雀更大的势力。”
他言尽于此。
兰因喉结滚了滚,他何尝不知,只是倚靠谁?
叶帷安是身份尊贵,但是他的军队全部折在石头滩,回华炎也是势单力薄。更何况,还不知道他是否会回华炎,以华炎帝的心性,定是不希望这个东平王出现在华炎朝堂的。
但眼下,既然叶帷安这么说了,就说明他心中已有安排。
反正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不若,试试。
兰因半跪作礼:“家主已亡,兰因势单,还请叶王明示去路,若叶王能助我夺回兰家,一报血仇,兰因后半生定为叶王肝脑涂地,整个兰家也将为叶王所用。”
叶帷安放下茶杯,沉声道:“你兰家耳目遍布华炎,怎会不知我为何全军折在石头滩?”
兰因当然知道叶帷安是如何折在石头滩的,他未带军械回朝,是被顾家军围攻,全军覆没。
可顾家军为何要围攻叶王?
华炎朝中说是顾老将军与南兰勾结,有叛逆之心,所以事后顾家被华炎帝满门抄斩。
可他却不信。
兰因并不隐瞒,直言道:“叶王,我知您是被顾家军围杀。但在下以为,顾家军名声在外,顾老将军又是两朝元老,开国功臣,怎可能突然谋逆?想必其中是有阴谋。”
叶帷安挑起眉骨看他:“哪来的胆子,在我面前说顾家军好话?”
兰因道:“因为我信叶王,以您的谋略心思,定不会受朝中贼人摆弄,真信了顾家军谋逆这等谬言,而忽视真正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