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珠步履匆匆地回到了院子,许是因为心神恍惚,闹出了些小动静。
睡在外侧间的迎秋被吵醒,看见自己家姑娘从外院走进来,面色煞白,双眼闪烁,看着就是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迎秋赶忙上前搀扶沈宝珠,将人扶进了里屋的榻上,又给沈宝珠倒了一杯清水,迎秋才开口道:“姑娘,你怎么了?”
沈宝珠双手紧紧攥住茶杯,平复着胸腔中狂跳不已的心跳。
虽然她还没有想好究竟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可并不代表她会容许别人伤害自己腹中的证生命。
这么想着,沈宝珠随即紧紧抓住迎秋的小臂,眼睛盯住迎秋,坚定开口:“迎秋,这里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随即她将刚刚在园子里发生的事情告知迎秋。
迎秋也没有想到那个面善的周公子居然如此心狠,当即道:“好,姑娘,我这就收拾东西去。”
可迎秋刚有动作,沈宝珠立马就喊住了她:“我明日会想法子让曾管事带我们出去,我们便趁那个时候离开。”
“是,姑娘。”
沈宝珠主仆两人深夜不得入睡,另一头的裴晏辞也是如此。
那日他在白云山一步一磕头地爬上静梵寺,可刚刚看见静梵寺的牌匾,他便因为力竭晕了过去,随后便被裴家下人带回了府中,一日前才刚刚醒来。
或许是他的行为彻底惹怒了裴安,也不顾府中其他人的劝阻,直接下令抹除沈宝珠的所有痕迹。
他一醒过来,就发现那具焦尸已经被入土为安,甚至还立上了一块无字碑。
就连临风苑也已找人修缮,再也不见沈宝珠在院子里生活过的痕迹。
若不是他醒来之后全力阻止,又答应了裴安日后会好好生活,不再消沉,这才将听竹轩给留了下来。
裴晏辞走进沈宝珠的屋子,里头的东西物件一应俱全,就仿佛人好像还未离开一样。
裴晏辞的视线扫过这屋里的每一件东西,最终落到了那面梳妆镜上。
他还记得,每次沈宝珠沐浴之后都会坐在镜子前搽膏子,还总是会转头双脸通红地对着自己笑。
每当那个时候,裴晏辞总有一种两人像是普通民间夫妻的错觉。
裴晏辞脑海中闪回过从前的画面,一向冷淡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他上前走到梳妆镜前,却看到镜子旁的首饰盒微微打开,里边透出一股子温润的光泽。
裴晏辞微微一顿,随即上前打开了抽屉,只见一块儿墨色鱼纹玉佩静静地躺在其中。
裴晏辞将这块儿玉佩拿起来细细辨认,下一秒,深色的瞳孔猛地一缩,捏着玉佩的指尖泛白,仿佛下一秒这块玉佩就要被捏碎。
裴晏辞胸腔起伏了数次,终究还是没能忍耐住那波涛汹涌的情绪,捏着玉佩大步朝着碧波苑走了过去。
守在碧波苑门口的丫头看见裴晏辞朝着她们院子走来,还以为裴大公子终于想到了他们姑娘,当即高兴地进内屋去报喜。
卢湛英得知裴晏辞过来,立马让贴身伺候的丫头给她换衣上妆,看着铜镜里收拾好的自己,卢湛英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忐忑。
“我好看吗?表哥会不会不喜欢我这样的打扮?”
一旁的丫鬟闻言,立马对着卢湛英道:“娘子这样好看极了,表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话音刚落,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就在门口响起。
下一秒,裴晏辞就走进了正屋,卢湛英连忙起身接待。
脸上刚挂上讨好的笑容,裴晏辞冷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我十四岁流落扬州那年,掉落一处荷塘,是你救的我,我没记错吧。”
卢湛英见裴晏辞说起从前的事情,还当他是想要同自己叙旧情,心下十分高兴,也没有察觉到裴晏辞语气中的奇怪之处,直接开口回答道:“对啊,我到达那处荷塘的时候,便看见表哥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岸边。
当时表哥的呼吸十分孱弱,我便直接带着表哥去了医馆,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表哥居然还记得这件事情,湛英心中十分欢喜。”
裴晏辞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当时他分明记得,自己当时被花楼鸨母派人追杀,慌不择路之下坠入了崖底的荷塘。
他当时因为被花楼鸨母喂了多日的软筋散,全靠自己的意志逃脱,可等掉入荷塘之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涣散起来。
就在他逐渐沉入冰凉湖底的时候,意识恍惚中似乎看到一个身影朝着自己游来。
然而直到他再一次醒来,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馆,并且身边的人都表示是卢湛英救了他。
而自己带的这块墨色鱼纹玉佩却不见了,这玉佩是他祖父送予他的,因为祖孙俩相隔甚远,因此裴晏辞十分珍惜这块玉佩。
玉佩不见了之后,他还问过身边的人,他们都说没有见到过这块玉佩,裴晏辞还以为是在逃跑的路上丢失了。
可如今却在沈宝珠的屋子里发现了这块儿玉佩,那玉佩的背部甚至还刻着他们河东裴氏的家徽。
摸着那熟悉的花纹,裴晏辞再次开口询问道:“那你在到来之前,有没有看到其他人经过那里?”
卢湛英一愣,有些不明白表哥突然之间问起当年的事情是要做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没有,当时只有表哥一人躺在岸边。”
裴晏辞得到了答案,呼吸停顿了片息,压抑住不断翻涌的心绪,敷衍道:“我知晓了,你早些休息。”
说完,裴晏辞就离开了碧波苑。
看着裴晏辞匆匆离去的背影,卢湛英只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彻底失去了。
裴晏辞拿着玉佩直奔裴府大门,眼神却是晦暗不明。
原来一直是自己误会了吗?救他的根本不是湛英,是宝珠才对!
墨书见自家公子这般行色匆匆,当即追了上去,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自家公子开口道:“备马,我要出门。”
墨书一顿,老爷先前吩咐过,说裴晏辞情绪不稳,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都不许答应。
裴晏辞自然注意到了墨书的犹豫,沉声道:“备马,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墨书咬牙:“是!”
等到裴晏辞来到门口之后,当即翻身上马,朝着京城门口的方向疾驰而去。
墨书还没来得及跟上,就见自己家公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中。
裴晏辞快马加鞭到了白云山下,随手将马栓在山下,便朝着静梵寺赶去。
等他爬到静梵寺前,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裴晏辞将额头的汗珠擦拭干净,又缓了缓自己急促的呼吸,这才上前准备敲门。
可他的指节还未触及到朱门,威严的佛寺大门便缓缓打开。
穿着僧袍,衣着整齐的法照住持正站在门口,一双眼睛似乎能够堪破黑暗。
他看向门口的裴晏辞,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容,道:“裴施主,谛闲大师等候多时了。”
裴晏辞一愣,谛闲大师,那不是前朝有名的佛教圣僧吗?若真是同一个人,那不是已经有三百年的岁数了?
法照似乎就已经看出了他的迟疑,道:“原本在裴施主上静梵寺的那一日,谛闲法师便要见您的,可惜施主后来晕过去被人带走。
不过现下也不晚,作为这百年来唯一一位跪上千层石梯之人,谛闲法师说,您是诚心且有缘之人,他会一直等您来见他。
裴施主,您且跟我走一趟吧。”
裴晏辞闻言,虽不知道这主持嘴中说的是真是假,但但凡有一丝的可能性,他也不想放弃,他还有好多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于是立马跟上了法照的步伐,朝着寺庙深处走去。
直到一处幽静没有人烟的地方,一座禅房倏地出现在两人眼前。
法照:“我便不过去了,裴施主自己前去吧。”
裴晏辞看了法照一眼,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裴晏辞的错觉,一进入这屋子,他的心绪突然就宁静了下来,颇有一种超脱物外的平静。
可是感受到自己手中的玉佩,又想到沈宝珠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裴晏辞的情绪就再一次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一张偌大的“禅”字挂在正中央的墙壁上,一道披着袈裟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
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只安静地跪在那处,仿若一具雕像。
裴晏辞抿了抿唇,开口:“谛闲大师?”
无人回复。
裴晏辞正准备继续开口,一道苍老的声音似乎从这屋子的四面八方传出,震天的声音传递到裴晏辞的心中。
“裴施主所谓何求?”
裴晏辞垂下眼眸,望着自己左手中紧紧捏着的墨色鱼纹玉佩,沉声道:“我想请大师为我超度一人,希望她下辈子能够幸福美满,无病无灾。”
那道苍老声音再一次响起:“请裴施主给出生辰八字。”
裴晏辞将沈宝珠的生辰八字脱口而出。
屋子再一次寂静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谛闲大师说的话便让裴晏辞欣喜若狂。
“裴施主是不是给错了日子?这位姑娘明明还未往生。”
裴晏辞一愣,眼中流露出狂喜的神色,当即追问道:“大师,那您能帮我问问她如今身处何处?”
谛闲大师:“抱歉,裴施主,生人无法寻踪。且这施主同这姑娘似乎……总之,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施主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裴晏辞没有答话,只是对着谛闲大师再一次开口问道:“大师为何要帮我?”
谛闲大师:“贫僧的师傅圆寂之前,曾嘱咐过,若是有一日,有人一步一跪上了静梵寺,便一定要满足对方的心愿。
而裴施主,是贫僧这三百年以来见过的唯一一人。”
得到了答案,裴晏辞便也不再纠结,对着前头那个背影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在这屋子里待了半晌,才离开。
等裴晏辞走出屋子的一瞬间,东边的朝霞也划破了天际。
裴晏辞整个人也同浴火重生般,恢复了精神气,一双瑞凤眼中满是是在必得。
而另一头,沈宝珠同迎秋早早便打包好了行李,但为了不引起这一别院里其他人的注意,她们只带了银票和一些方便携带的东西。
剩下的衣服首饰之类的,两人准备逃离这处之后再重新购买。
一大早,沈宝珠便叫来了曾管事。
曾管事心中有些疑惑,这沈姑娘自从住到他们别院之后便一直非常老实,除了在别院外头转一转,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从不瞎走。
因此曾管事也对沈宝珠十分放心,这倒还是对方第一次要召见自己。
一进院子,沈宝珠便道:“曾管事,我在这别院里头待久了,难免觉得有些无趣,而且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总是不想吃东西。
想到咱们院子里的物资也不多了,不如今日我陪曾管事一同出去采买吧,刚好我也可以去镇里头逛一逛,买些想吃的东西。”
曾管事下意识便要拒绝:“沈姑娘不如想想有什么想吃的,我去采买的时候顺势给姑娘带回来便是了。镇子里头人多,姑娘又刚怀了身子,若是冲撞到了姑娘就不好了。”
沈宝珠却装作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纠结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曾管事,这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道想吃些什么,你还是带我去镇上吧,说不准我瞧见了,就知道想要什么了。”
站在沈宝珠身边的迎秋开口道:“是啊曾管事,我家姑娘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用饭了,身子都消瘦了一圈儿。
不瞒您说,我在这院子里头待着也有些浑身乏力,若是您能带我们去镇上活泛活泛,那就最好了。
求您了,曾管事。”
沈宝珠和迎秋轮番上阵,只将曾管事磨得没了脾气,答应了下来。
沈宝珠和迎秋暗中交换了个眼神。
于是又过了一个时辰,沈宝珠主仆二人和曾管事便搭乘一辆马车前往最近的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