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上,被人为挖开的口子在河水的冲击下,已经有些糜烂,缺口也从两三人宽,变成了四五人宽,更为急迫的是,下一个洪峰眼看就要抵达缺口处,若是不能够及时地进行封堵,长堤恐将毁于一旦。
世家的家丁们叫嚣着,怂恿着百姓黔首;
而无知的百姓黔首们挣扎着,哀嚎着;
一幕幕令人生厌的场景在赵启眼中闪过,说不恼火是假的,明明自己是来救他们的,可回应自己的居然是棍棒相加,而堤口也在这群愚民的阻拦下变得一发而不可收。
自己真想下令羽林卫们护着吕阁老回程,让这群愚民自作自受。
可自己终究还是不能这样做,不仅是吕阁老不会同意,就连王上知晓后恐怕也不会放过自己,最重要的是,自己也不能坐视堤毁田淹人亡,不能眼见着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更不能让王上的新政止步于柏城之中。
所以,赵启已经没得选择。
“羽林卫听令:身近乎六尺,熟稔水性者,出列!”赵启转过身对着对下众人吼道。
话音落,虽不知主将何意,但符合条件的士卒们很快向前一步,站了出来。
赵启一看,出列者几乎都是什长以上的人员,倒也正常,毕竟六尺之躯,战力必然强悍,被提拔重用也在应有之意。只是赵括心中更加不舍了,这些男儿可是羽林卫的精华所在啊。
可是大势所逼,赵启只能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将这十好几人分成了三批,随即下令道:“出列者听令:卸甲!”
闻令的众羽林,立即将身上的甲胄除去,而此时的他们似乎也知道了将军所要自己等人做的是什么了,然而即便如此,卸甲的速度也未因此减慢半分。
只片刻的功夫,精锐的羽林卫士已经卸下了甲胄,就连赵启也不例外。
“前排,互挽臂膀。”说着挽起了旁边一人的臂膀,剩下的羽林卫们也有样学样地挽起了身边同袍的臂膀。
“随某来!”赵启又是一声令下。
随即,赵启一手握着原本用来固定帐篷的绳索,一手挽着羽林卫们,只听得扑通扑通的几声,第一排连带赵启在内的六名羽林卫跳入了汹涌湍急的河水之中。
昏黄的河水不住地拍打着卫士们黝黑的脸颊,一个不慎,一口污浊的河水灌入,竟吐出半嘴的污秽。
身后的羽林卫们见状,纷纷在各自或是友邻什长的带领下,赶紧用带来的帐篷,甚至自己的衣物,裹起泥土,以填充缺口。
然而,泥土填落,又很快被汹涌的河水冲走,眼见得缺口又再次括大,等待在一旁的羽林卫士,二话不说,一边把着绳索,一边义无反顾地跳入了湍急的河水。
可是他显然低估了决堤的河水的威力,一个不小心,脚底一滑,手中绳索也随之滑落,身边的同袍还想将他拉住,可是哪里还来得及,湍急而无情的河水瞬间将卫士吞没。
来不及悲伤,更来不及祭奠,赵启的命令再次响起:“再下!”
依然没有丝毫的犹豫,刚刚试图拉住同袍的羽林卫不得不面对如同前人一样的险境,好在一旁的同袍吸取了刚刚的教训,将一条绳索牢牢地勒在了欲要下水的腰间,同时,让在水中的同袍先行抱住刚刚放下的大腿,这才让羽林缓缓下落水中。
缺口又一次被暂时性地用人肉堵住了,但在场之人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唯有修复身后的堤坝才是解决此事的唯一方法。
数百羽林卫士分工明确,挖土的挖土,打包的打包,运土的运土,填堤的填堤。
这时,一个弱弱地声音从角落里传出:“用石头!”
众人循声看去,正是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住的百姓黔首们发出的。望着舍身忘死堵住缺口的羽林卫士们,百姓们终于相信,从邯郸来的大人们是来就自己而不是来害自己的。
而发现上当受骗的百姓们,一个个怒目圆睁地看着世家的人,若不是羽林卫士控场,百姓们恐怕早已扑上前去生撕了他们。
吕不韦大手一挥,命令道:“何人说话,带过来!”
一旁看守的羽林卫很快将发声的黔首给提溜了出来,拖着便来到了吕不韦的面前。
吕不韦俯下身子,对着黔首温和的说道:“小兄弟,无需紧张,你刚刚是说,用石头?”
“啊!”黔首哆哆嗦嗦地样子,根本听不见吕不韦的问话,仰着头看向拖自己过来的羽林卫士。显然在他的眼中,眼前身着锦袍,却如落汤鸡一般的老人,明显不如身着甲胄,手持长刀的羽林卫来的有威慑力。
“此乃当场阁老,阁老问什么,汝就答什么!”羽林卫看着转过头来的黔首,心中一片悲凉这要是被阁老记恨上了,我那如花似玉的前程哦。......正想着恼火处,便狠狠地给地上的黔首来了一脚。
“诺!诺!”地上的黔首赶忙应诺道。
吕不韦也不阻止羽林卫,他知道,面对这样的百姓,钢刀很多时候比自己的温言更有效果。
在被羽林卫一阵呵斥后,吕不韦再次问道:“汝刚刚说,要用石头?”
“然,然也。”黔首依旧有些哆嗦地回道:“一层土坯,一层碎石,再一层大石,其上再附土、石,如此往复,方能将堤坝压紧,不至于为洪水所冲毁。”
吕不韦闻言点点头,对着羽林卫说道:“按其所言,垒土石以固堤!”
“诺!”羽林卫立即领命而去。
很快指令便传达到了羽林卫士的耳中,为首的校尉立即调整分工,分出一部分的人员前去装石,然而如此一来,数百羽林卫一下子不够用了。
可是廉颇将军的援军最快还有一刻钟方能抵达,而现场已经是急不可待矣。一个洪峰刚刚过去,堤坝又被冲得更开了些,又一名羽林卫士投入了河水之中。可是,又一个更高的洪峰,眼见着就要再次抵达。
捉襟见肘的兵力,吕不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没办法了!吕不韦看向了正被看管着的百姓黔首们,心中暗暗想道:“如今之情形,料来此人等皆已明白孰是救堤,孰是毁堤了吧!能出言提醒固堤之法,当不至于行毁堤之事矣!”
正想着,堤坝上,又一员羽林卫义无反顾第投入了河水之中。扑通的一声,溅起高高的浪花,随即又跌落在汹涌的河床上。
顾不得了!赌一把!
吕不韦狠了狠心,随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黔首的面前,大喊到:“今人手不足也!堤之存毁在于卿等一念之间,本阁老承诺,助吾等保堤、护堤、补堤之人,一律既往不咎!还请诸位乡老,助吾等一臂之力!”
说着,大手一挥,也不待百姓们明白过来,一旁的羽林卫士随即驱赶着百姓们前往装袋区域。
来到了装袋区域的百姓,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这是要自己帮忙修补堤坝!
不仅是给自己将功赎罪的机会,更是保护自己的田地,那还有啥说的,都不待羽林卫们一一指挥,百姓们在年壮者的带领下,纷纷有条不紊的干起活来。
羽林卫的唯一作用竟然是告知他们帐篷等要怎样展开,还有就是为他们将帐篷切割成合适的大小。
而显然,生于斯长于斯的百姓,比之羽林卫们,虽然失之统一的号令与指挥,协作起来也不如羽林卫们流畅和娴熟。
但他们对这份土地的热爱,确实羽林卫们难以企及的。甫一投入到补堤大业的百姓们,便爆发出了极其强悍的“战力”,有力气的便去挖石挖土,气力小些的就将土石打包,一个个都忙得不亦乐乎。
而且由于百姓们对这片土地的熟悉,哪里的土质最为松软,可以轻松挖开,哪里的碎石多,哪里的大石多,都在他们的心里装着。
有了百姓的加入,又找到了相对正确的方法,堤坝很快被一点点的被修复。
然而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旁的世家又可是作怪,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被修复的堤坝之时,两名管事打扮的世家之人,相视一眼,突然暴起。一把冲开了看守的羽林卫,直直地奔向了河堤缺口处。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管家一把夺过了堤坝羽林卫手中的,牵引入河之人的绳索,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便跃入了滔滔的河水中;另一位管家,也直扑向河中作为人墙的羽林卫。
这一拉一带之下,只瞬间,河中的羽林卫士们便被拖拽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一个、两个、三个......
滚滚的河水迅速吞没了掉入其中之人。
好在赵启气力惊人,这才堪堪拉住了身边的一位卫士没有被拽入河中,然而,河中勇士已然八去其六矣!
如此突然的意外惊呆了所有人。
一直在岸边焦急等候的吕不韦更是两眼发黑,几欲昏倒。
然而,来不及追责,甚至来不及悲伤,堤坝缺口大面积的暴露,致使刚刚补上还不甚牢固的缺口,再一次面临着毁于一旦的危急。
“入水!”赵启一边死死地拽住身边的卫士,一边朝堤坝上大吼道。
话音未落,“扑通”、“扑通”的几声水花声响起,岸上的羽林卫再次义无反顾地跳入河中。
就在最后一个卫士跃入水中之时,又一个洪峰再次到来,羽林卫们咬着牙迎接着洪峰的洗礼。
大浪来袭,狠狠地拍打在众人的脸颊之上,立时就是一片的青紫,如遭重击的卫士几乎就昏死过去,然而残存的意志还是让他的臂弯死死地锁住同袍的臂膀。
在赵启等羽林卫的死死护持之下,已经垒起的临时堤坝没有被让洪峰给破坏多少。
然而即便如此,现场的士气却为之一顿。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赵启的破锣嗓子再次响起。(我知道是秦风哈,借用下咯!秦赵不分家的嘛。)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身处浪花翻滚之中的羽林卫士们接续着唱道。
紧接着,堤坝之上的羽林卫们也开始唱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再接着,整个修补堤坝的现场被《无衣》点燃:“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歌声里,现场士气为之一震,羽林卫和百姓的速度越发的快了。
歌声里,在一旁的吕不韦也反应了过来,将保护自己的羽林卫调去看管世家之人。
土石越垒越高,每过三层土石,便有专门的人手持重物,将其夯实,虽然慢了些,但胜在坚固,眼见着,土石做的临时堤坝越垒越高,而廉颇将军的三千援军也终于到场。
大军开至,很快在吕不韦的指挥下加入了修补堤坝的序列。
但为了已经筑起的临时堤坝的安全,赵启拒绝了换岗的请求,八位壮士依旧在冰冷的河水中泡着。
三千精锐之师的加入,将修补工作的进度大大提前,不过盏茶的功夫,一人多高的堤坝已经矗立在八勇士的身后。
八位羽林勇士这才在同袍的拉扯下爬上了堤岸。
剩下的就是将勇士所在的地方再度填上土石以加固河防,又过了不到一刻钟,堤坝终于在数千人的共同努力下基本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尽管,在赵启的雷霆手段下,堤坝的补救还算及时,然而脚下的雨水依旧已经浸透了脚踝,若是再耽搁片刻,或许便是堤毁人亡的结局了。
随着最后一块巨石的投入,大堤已经稳如泰山,堤岸之上,无论羽林卫士还是百姓黔首,无不欢欣鼓舞地庆祝着胜利。人们互相拥抱着、拍打着、叫喊着,丝毫不顾忌身上的泥水与污渍,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喜悦。
然而,放下心头大石的吕不韦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而直至此时,眉头紧皱的吕不韦方才发现,或许,此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毁堤淹田,嫁祸于己那么简单。
第二百六十七章 填堤口,补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