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春风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也有着京城最好的说书先生,可却因为不限身份,鱼龙混杂。
而去的最多的就是那些有钱有闲不思进取整日消磨时间的纨绔子弟。
有时候听到激动处,纨绔子弟便会抛点银钱给说书先生。
入乡随俗,虽然每日茶钱里已经包含了听书地份儿,可这日她听说书先生把秦晟痛扁一顿,实在是高兴,便也想赏点什么。
可左右四顾都不见丫头回来,才想起,之前丫头嘴馋想吃素心斋新出的蜜饯,估计这会儿正排队呢。
可看着说书先生目光扫过来,她不赏实在不合适,于是在身上迟疑了一下,打算撸下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让人放在托盘送过去,却没想到,这镯子在手腕上戴的久了,竟然还结实了。
可她平日里都是不施粉黛,钗环也没有多少,更是作的男儿装扮。
通身,就只有手腕上还有只镯子。
还摘不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他一时间又羞又恼。
也是这时候,一锭银子落在她面前,她抬头就瞧见了一双漆黑如墨地眼睛,只是一眼,呼吸就凝住了。
若是她还是这一世不经世事的苏韵锦,那她也许会被面前人的容貌所吸引。
可她是重生归来的。
上一世,她曾经见到过他,只是那时候他已经被叛军斩下头颅悬挂于城门。
所以说,她其实见到的只是他的头颅。
当时远远一瞥,她就觉得可惜。
如今看到活生生的,长在身体上的,更是觉得惋惜。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凤眸高鼻,薄唇,端的是清风朗月,风光霁月,身材高挑,年仅二十五,就已经成为倾朝野的摄政王,可惜却在五年后死于叛军之手。
想到这里,她竟然忘记了当时的窘迫,只专注盯着眼前人叹息。
高长岚被眼前的女扮男装的小女娘盯的有些不自在,虽说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不赖,不知多少京中庶女喜欢他,可像眼前这个如此大胆的还是少有。
可渐渐的,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女子好似不是犯花痴,倒像是在惋惜什么。
惋惜身份?
他脸上有东西?
他刚抬起手,却又匆忙垂下?!
该死!
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女娘牵绊了情绪。
见小女娘还盯着他,他急忙用手攥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又低头扫了一眼面前的银锭。
适才他就在她身后,看到她听得入神,随即就高呼了一声赏,可是话音落地半晌,却硬是没找到一件趁手的。
眼看她尴尬的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进茶碗里,他有些看不下去,丢了一银锭子给她。
可没想到,她竟然不看银锭子,只顾盯着他。
而他竟然被她大胆火辣地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
该死。
自从长姐荣升太后,他作为摄政王辅政,他也已经练的荣辱不惊,不管面对唠叨的太傅,还是满脸戾气的武将,亦或者是满腹心机算计地宰相,都能不把心思外露,可他竟然差点被一个黄毛丫头盯的不自在。
想到这里,他立即沉了沉心,让脸上也和你冷凝一些。
那些朝臣起初看他年轻,就对他多有轻视,后来他学着整日冷着脸,他们才收敛,时间久了,竟然有人觉得他颇有威严。
甚至还有人觉得他有些可怕。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万一太过了,吓到人就不好了,于是又是一声轻咳。
却见那丫头转动大眼珠子,从他的脸上转到他的身上,最后又是啧啧两声。
他也不禁跟着她自扫了一遍,有些不明白,她为何是这种反应?!
他生的高大,在朝堂上,往那一站,就是最魁梧的武将,都得仰头看他。
怎么,她却还流露出悲悯,还有惋惜?!
想他堂堂摄政王,在京城横着走,皇帝小屁孩,他一天骂哭不知道多少次,谁不羡慕?!
可眼前这个丫头,竟然对他流露悲悯。
他顿时涌出浓浓地好奇。
不过好在她似乎也意识到一直盯着人看不好,收敛了视线,还对他做出抱拳感激地样子。
“多谢仁兄,不知仁兄几时走,我那随从偷跑出去给心上人买蜜饯,这会儿回来,我就还给仁兄。”
说着,她抓起银锭子,让人拿给说书先生。
“不急。”
他本来是想说不用,可话到嘴边,却生生改了。
大概是太过好奇她为何会对他又悲悯又惋惜。
许是因为借给她银子,她主动邀请他一起坐下听。
还很大方的让人上了最好的雨前龙井。
他有些怀疑她一会儿会不会有钱付茶水钱。
他来这里本来是为了探听最近京城有什么动向。
可是因为她独爱听秦侯府和苏府的事情,也跟着又多听了两遍。
关于秦侯府和苏府之间的事情,他之前早有耳闻,说是两家本来有意结亲,可是下订当日,秦侯府世子却当众拒婚,还口出狂言说是苏府小姐妨克双亲,两家闹得不欢而散。
他当时听了就觉得这秦侯府的世子实在是有些品行低劣。
不还妨克是真是假,都不该如此说出,不仅会毁了苏府小姐地名声,还会让两家结怨。
而事情发展也如他所预料的一样,两家渐渐势同水火。
苏家是世家,在京城里分量举足轻重,苏父还是户部尚书,振臂一挥,京城那些世家,几乎要把侯府生吞活剥。
秦侯在朝堂上也是倍受夹击,举步维艰。
秦侯他知道,是按你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
像他这个年纪,还带病上阵的已经不多了,几十年的战功积累,加上苏府之前替他说话,才封侯。
可以说,苏府对秦侯府世子有些恩情的。
所以她更看不上那个秦侯府世子。
后来有听说苏府小姐当众打了秦世子,还指出分明是他背信弃义跟人有了首尾,珠胎暗结在前。
他当时忙着处理小皇帝惹得烂摊子,也没往心里去。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都是小儿女之间情情爱爱的小事,实在是算不上大事。
可她一遍遍点。
就实在是让他有些好奇了。
尤其看她每次听到说书先生点评秦世子那些犀利地话,她每次都笑的眯起眼,一脸的享受,他更不解了。
后来宫里来信,说小皇帝又闯祸,让他速速进宫,他便只能把疑惑藏在肚子里,匆匆离去。
她见他要离开,情急之下,竟然直接拉住他的手。
“你,你这就要走?!”
“…”
他脸上闪过一抹赞许,以为她跟那些纠缠他的手女人一样。
却听到她道,“不能再等等,我那小厮还没回来…我还没有还你银锭子…”
“不用了…”
他刚脱口而出,就看到她眼底带着一点羞怯,为难开口,“可,可我担心我那小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万一他总不回来,这茶钱…”
闻言,高长岚才算是明白,敢情把自己当冤大头了。
利索掏银子,正要走,却又被她拉住
他已经很不高兴了。
换作旁人,只怕吓得抖一抖。
可她看到他却还是一副悲悯的样子,尤其目光总喜欢盯着他脖子,对,是脖子,他都要开始好奇自己脖子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是想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钱给你的,你什么时候再来?!”
他懒得听,一点银子而已,他不会放在心上。
他想,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可是没想到几日后,他又吓哭小皇帝,被他指着骂,“一辈子娶不到媳妇,难怪姥爷骂你要断了高家香火。”
甚至还抹了一把眼泪凑到他跟前,“舅父,你是不是跟小喜子一样?!”
“去,把太傅教的文章,抄写十遍…”
成功又把还皇帝吓哭之后,他被满面慈母心地太后,也就是他长姐请了去。
看到那些小宫女一看到他,就吓得退避三舍的样子,太后都忍不住劝道,“阿弟,当年让你辅政,是怕你立不住,可是你现在这副样子,现在都没有哪家大臣再提把女儿嫁给你的事情了,咱们家三代单传,父亲每次见到我都让我劝你,还有那些你安排的通房,你到底怎么怎么想的?莫非你真的对女子提不起兴趣?!”
面对太后长姐一般苦口婆心,他实在是觉得唠叨的很,最后索性出宫躲清净。
不知不觉就又到了春风楼。
走到门口,他才意识到。脑海里下意识就想起了上次遇见的小丫头。
本以为不会这么巧,没想到他还真又见到了小丫头。
看着小丫头把三块银锭子放在他面前,他下意识挑眉。
小丫头立即解释,“赏赐仁兄借给了我二十两,走还仁兄三十两,仁兄,不亏吧?!”
高长岚没说话,只是让身边护卫收起来。
小丫头又点了那一出侯府和苏府的,只是这次,又有了新的。
是侯府世子把秦侯活活气死,却又颓废不发丧,让堂堂镇北侯在大热天尸体发臭。
说到群情激愤,不少听客都忍不住大骂秦晟的无耻卑劣。
她也拍着桌子站起来喊,“苏小姐嫁进去,可真是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
她说这话地时候,人群里有一对夫妇也附和。
他分明看到她跟他们的视线撞上,又暗自转开。
他们认识。
他想,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竟然赫然发现那老者不就是苏父,也就是户部尚书苏城。
他一怔,急忙低下头,唯恐自己微服出访被认出来。
正要走,就听到她道,“仁兄,怎么要走,不爱听?”
“不是,只是整日听这些…”
他没说出口,毕竟人家听得津津有味,他说无聊,他觉得多少还是有些不合适。
“我也觉得无聊,只是没办法,我自己的事情,我就是要让仇家名声扫地。”
他整个人都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就是苏府那个被退亲,还被说克亲的女子。
难怪?!
那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那么激动了?!
“好了,我也觉得整日让这些事霸占春风楼,不妥,既然仁兄也这么认为,那明个儿我就不给说书先生钱了。”
她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操控舆论的事情。
只是目光还是有意无意盯着他的脖子。
许是她说了太多,他似乎也有说话的欲望,怔了怔,他还是把心里地疑惑问出口。
“你为何总是盯着本,我是说我的脖子看?!“
“奥,我就是觉得你长的这么好看,尤其脖子,要是被人砍了,头和身子分开,还怪可惜的…”
话没说完,他的嘴就被人捂住,接着是苏父和苏母请罪的声音。
“摄政王饶命,小女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