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快速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并没有提到人名,心这才定下来。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平日的笑意,显得慈眉善目。
“三郎多心了,不过是闲话一个同僚的儿子,与三郎无关。”谢昀讪讪说道。
谢凝并没有追问,能打人脸的从来不是说过什么,而是能做成什么。
谢二郎看着马车行驶的方向,那是去歧王府的路,他心下犯了嘀咕,忍不住问道:“天色这样晚了,三弟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家。”谢凝如实说道。
回家?
回哪个家?
谢宅还是歧王的别院?
听说现在已然搬到清晖院,还说和歧王没有苟且之事,鬼才信!
“三弟可是要回苍梧斋,正好和我们同路。”
谢二郎故意说道,他看谢凝没有动,又问道:“难道二弟还有别的住处?”
“二郎君,我们已经不在谢宅住了,现在住在城郊。”松萝在清风楼浸淫一年,什么人说什么话,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她岂会听不出来。
“风水先生说了,谢宅风水不好,再怎么用功,也博不出功名。听说二郎君也要参加秋闱,您住处离谢宅这样近,当心有影响。”
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
就差没有明着说他考不中了!
“主子说话,你一个婢女插什么嘴?”谢二郎怒道,他看了看面色平静的谢凝,“三弟,你也不管管,瞧瞧这丫头嚣张成什么样了?主子一句话,她有十句话等着。”
谢凝看了看松萝,满脸赞许。
以前那个遇事只会忍气吞声的小丫头,现在不会让自己受丁点儿委屈。
“二哥,她说的很对。你若想高中,最好也换个居所,离谢宅越远越好。”谢凝认真说道。
“荒谬!三郎,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能相信这些无稽之谈?”谢昀实在是看不下去,主仆俩一唱一和,咒自己儿子落榜,“还有,你好好劝劝你父亲,一把年纪的人了,去什么书院,考什么科举,安安稳稳在家过日子,别再瞎折腾了。”
“二叔,父亲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是晚辈,做不了长辈的主。”谢凝说道:“何况我并不觉得父亲是在折腾,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违法乱纪,别人无权干涉。”
谢昀听得目瞪口呆,这一家子,行事都不正常,怪不得闹出‘母杀子、子告母’的事情。
“今天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们一家子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丢的是你们自己的人,与我何干?”谢昀说完,拉着儿子就往街角的轿子前走去。
谢凝却在身后说道:“二哥,早日搬家啊,否则名落孙山时,别怪我没提醒你。”
父子俩同时回头,眼神似要吃人一般。
“一家子,没一个正常的。”
谢凝从来不觉得自己不正常,谢焘更是如此。
对于他第二十九次去梅花书院,六安都觉得面上无光,他自己还在为自己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
“古有程门立雪,今有谢焘求学,都是感天动地,可彪炳千秋之事。”他冲着门口蜷缩一团的六安说道:“走,陪老家再去书院。”
六安尽量缩成一团,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越小越好,最好小到谢焘看不见他。
天天儿去书院,连人家的门都没进去过一次。
别说看门人了,门口的大黄狗远远看见他俩,就呲着个大牙,看起来像要生吞了他们俩。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梅花书院不欢迎他们。
又穷,年龄又大,拿不出束脩,考不出成绩,就是跑断了腿,也进不了门啊。
偏偏家主是个睁眼瞎,什么都看不出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感动。
六安跟在谢焘身后,臊眉耷眼,了无生气。
走到苍梧斋时,里面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抱住谢焘的大腿。
“爹爹,我想吃糖人,想吃橙酿蟹,你带我去清风楼好不好?我不想天天吃粥。”
谢六娘紧紧抱住谢焘,不愿意松开。
现在的谢六娘与以前几乎判若两人,两个发髻松松散散,似乎随时都要散开。
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大热天儿的,穿着幼时的棉布春衣,又小又厚。
原来圆乎乎的小脸肉眼可见瘦下来,还有些脏污在双颊。
家里天天喝粥,她现在看到白粥都想反胃。
“六娘乖。”谢焘轻轻掰开女儿的手,“爹爹回来给你买好吃的,一个兔子糖人好不好?”
听到有糖人吃,小姑娘依言松开了手。
她看着谢焘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想哭,却又说不出哪里难受。
‘枕头’叫唤一声,谢六娘忙跑过去,这是她现在唯一的伙伴了。
两人刚走近梅花书院,六安便做好了防御的姿势,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黄毛狗。
门房面容仍然冷着脸,塞给谢焘一张帖子。
谢焘展开,却是准予入院的通知。
“我、我可以进入书院读书了?”谢焘有些不敢置信,结巴着门房。
门房是个年轻后生,对于这个一天跑八趟的老人全无好感。
“帖子上不是写了吗?自己看!”门房语气不善。
谢焘全然不在意门房的态度,“多谢小哥儿,我这就回去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你看看这是哪里?梅花书院!”门房就瞧不上他这乡巴佬的劲儿,“从书本纸墨到衣服被褥,应有尽有,京城哪家书院能有这样的大手笔?”
“山长说了,你进去读书可以,但不能住在书院。你年龄大了,万一有个好歹,书院不负责。”
谢焘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小哥儿说的是,家中还有幼女,须得小老儿每日返家照料。”
今天这门房小哥儿是态度最好的一次了,他心里不觉得怨恼,反而庆幸。
六安觉得蹊跷,为何连续跑了月余,从来不让进门,今日却突然同意入院?
“小哥,敢问……”六安高声问道。
门房头也不回,回道:“你呀,撞了大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