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姐儿已经八岁,却大字不识一个。
谢凝问她为何不读书,不习字。
婵姐儿学着马文岫的模样,摇头晃脑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小舅舅,我们是女儿家,又不科举做官,读书做什么?”
谢凝摇摇头,“读书可不仅仅是为了做官,它可以教会你如何做人、做事,可以让你明古知今。”
她拿出随身带的《千字文》,翻开第一页,从第一句开始教。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女童虽不知道什么意思,照葫芦画瓢跟着念。
童声稚嫩,听来天真可爱。
几人正念着,辛夷进来说万妈妈来访。
谢凝合上手中书册,辛夷带两个姐儿出去。
万妈妈进来,向谢凝施礼,随后,自怀中取出纸笺。
“公子,这是姑娘让老奴拿给你的。”她把纸笺呈给谢凝,“老奴问姑娘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公子,姑娘说公子看了后,自有主张。”
谢凝接过展开,左侧三个大字——放夫书。
信中写了夫妻缘起缘灭的心酸往事,并对子女、财产的分配做了详细的安排。
她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不愧是谢家的女儿,凡事不做则已,做则必成。
“你回去告诉姐姐,让她安心养病,我自会处理。”谢凝将信笺折好,放到桌案上,“还得劳烦万妈妈一件事,差人让古伯把二姐的嫁妆单子拟好,今日内拿给我。”
万妈妈应声,眼神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姑娘可是要……和离?”
谢凝点头。
她是谢家的老人,也是谢姝的陪嫁嬷嬷,对她无需隐瞒。
“姑娘终于想开了!”万妈妈声音有些雀跃,离开的步伐都显得轻快许多。
古千主要负责打理谢姝的嫁妆,十三间铺子、两处田庄,虽然各处请了掌柜,但每月结算、盘账、采购、赋税等,总要有人监管。
可以说,马家能过上安逸富足的生活,古千占了多半的功劳。
大概是有些人安逸得太久,忘了本。
万丈高楼平地起,可别忘了,平地下有深厚的地基,若没有地基,再高的楼也会顷刻坍塌。
还未到晌午,古千已经站到了谢凝的面前。
万妈妈的口风不紧,他得知谢姝想要和离的消息,心情同万妈妈是一样的。
这马家,他是一天都不想再呆下去。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他每日操劳奔波,供应马家一切用度,不但换不来丝毫尊重,反而整日‘市井’‘贱民’叫个不停。
若不是看在已故谢娘子和二姑娘的面儿上,他早请辞回家养老了。
谢凝看着嫁妆单子,上面列得十分详细,商铺的盈余,田庄的收成,一日了然。
“古伯,辛苦你了!”谢凝说道。
古千抱拳,“公子过誉,都是份内事。”
“稍后,你陪我去同马家商议和离的事。”
“是!”古千脆生生应了。
自到驿城以来,这是他最乐意的差事!
午后,谢凝同古千和五安到了马母的院子。
母子两人正在闲话谷翠的肚子,原来谷翠暗里买通了诊脉的大夫,故意把说成男胎。
“那小娼妇在家里时,就不安分,惯爱背地里使手段。我们差点就被她骗了!”马母说道。
马文岫没有说话,却在心疼送给谷翠的东西。
那都是挑得上好的金银珠翠,要不是看在是男胎的份儿上,何必把她养得这么娇贵?
本就是个破落儿户,还真把自己当个主儿了!
可又不想当着马母的面承认自己窝囊,只得悻悻说道:“不管男女,她肚子里都是我的种,也不算骗!”
马母瞪了儿子一眼,“那能一样吗?男儿可以光宗耀祖、延续香火,女儿生来就是赔钱货,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
正说着,却见谢凝和古千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肥硕的童子。
小厮忙上前阻拦,那童子一手一个,把小厮掀翻在地。
“你们来做什么?”马文岫高声喊道。
谢凝不请自坐,古千和五安立于身后。
“老夫人、姐夫,谢某今日来,是有一件要事和您商量。”谢凝说道。
马文岫看了他一眼,白眼珠多,黑眼珠少,他最烦这种不请自来的人,有辱斯文。
谢凝自袖中掏出纸笺,五安呈了上去。
马文岫刚展开,看到‘放夫书’三个字,登时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和离?她要跟我和离?”
“笑话!天大的笑话!”他手指着谢凝的鼻子,“不要以为你来了,谢家就可以翻天!大韩律法,女子身染恶疾,属七出之罪,我大可以休妻,轮得到她来跟我和离?”
马母听到‘和离’两个字,同样惨白了脸。
她虽然不识字,却还是捡起地上的纸团,似乎想验证什么。
虽然谢姝重病,但马家并没有想过要休掉这个儿媳,毕竟那是个会下金蛋的鸡啊!
没有了那些铺子和田庄,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吗?
儿子虽然是个举人,但没有官职在身,不过是个虚名,过日子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可不是儿子口中的之乎者也。
而且,马家并没有苛待姝娘,她的婆母也是这般对她的。如今她做了婆母,自然也是这般对儿媳,这不是一脉相承的事吗?
马文岫还在喋喋不休,“我不休她,是念在夫妻的情分,念在她为我生育三个子女的份儿上,念在双方父母交好的份儿上。若逼急了我,我现在就休书一封,让她成为堂下弃妇!”
“姐夫大可以现在就拟休书,谢家并不介意二姐成为下堂妇,我可以养她一辈子。”谢凝面容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律法规定,男子休妻后,嫁妆皆归女方,也就是说,所有的嫁妆都由女方处置,男方无权过问。”
她看向身后,古千会意。
他拿出长长的嫁妆单子,开始念道。
“天中街胭脂铺一间,去年利润六千贯;西园街绸缎庄一间,去年利润一万三千贯……共十三间铺子,两处田庄,去年的总利润是七万六千贯两百三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