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驰只觉得心里憋闷,想出去走走透口气。
等仆从将东西装上马车,韩元驰又觉得哪里不对。
“把那两坛酒卸下来,省得路上磕绊。”韩元驰说罢,飞身上马,“卫融看家,不必跟来。”
话音未落,已疾驰而去。
济善堂是先太子创办,因效区地皮便宜,便建在城北卫州门外三十里处。
严格来说,济善堂并不归朝廷管辖,其运营的银钱也并非出自乡绅和商户,大多数都是士兵的军饷。
而这些军饷,都是士兵自愿捐赠,因为这里寄养的孩子大多都是战争中失去父亲的孩子。
大韩建国不久,根基不稳,外患不断,不得不连年征战平息战乱,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父亲的孩子,有女人改嫁不愿意带孩子的,有母亲病死的,有在战乱中死了双亲的,都会寄养在济善堂。
士兵们看到昔日战友的孩子,不忍他们艰苦度日,自发捐出军饷作为抚养孩子的善资。
从战场回来后,男人们或走镖或做护院,哪怕是做苦力的,也自愿拿出一部分工钱赡养遗孤。
但仅靠这些,难以维持济善堂的运转。
先太子便率先捐出银钱,并号召乡绅、富商、贵妇捐赠善款和物资,济善堂这才勉强维持下来。
后来,先太子暴毙,人们纪念他的善行,并没有因为他的故去而废止这一善行。
韩元驰每年也会向济善堂捐财捐物,有时是卫融去,有时是仆从。
本人亲自去,这还是第一次。
效外比城中更显阴冷,韩元驰快马疾奔,半个时辰后,已经能看到善堂的房屋。
透过柴门,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晾晒干货,身边两个胖胖的童子手里抱着鱼干肉脯。
原来你在这里!
他心中甚至有些庆幸,庆幸今天自己亲自来了。
韩元驰推门进去,谢凝听到声音,回头看是他,施礼相迎,“见过王爷。”
却不见那人回答。
“不知清风楼送的年礼王爷可收到了?”谢凝又问。
“收到了,在那。”韩元驰用马鞭指了指。
谢凝‘哦’了一声,转身继续忙活。
你送我的年礼,我转手送给了善堂。
不生气吗?
就算你不生气,难道看不出我在生气吗?
这时,莫大娘端着饭菜从灶房走出,看到韩元驰,她明显有些吃惊,忙把饭菜放到一旁施礼。
“参见王爷!”
“大娘请起。”韩元驰上前搀扶,“不须施这般大礼,你照顾孩子们辛苦了,元驰该谢你才是。”
“王爷说哪里话,老婆子喜欢孩子,把他们当自己孩子看待,又有工钱领,哪里辛苦?”
莫大娘和莫大叔是附近的村民,两口子成亲多年,却一直未曾生育,为人又老实,上一任堂主辞工后,便请了他们来打理善堂,算起来,已有十多年了。
“孩子们呢?我去看看!”韩元驰问道。
“冬日天冷,孩子们都缩在屋子里不肯出来,我去叫他们。”莫大娘说道。
“不用,让他们玩儿吧!”韩元驰把马鞭交给仆从,“我进去看。”
还未走近,便见一个梳着总角的小童跑到谢凝面前,“哥哥,还有蜜饯吗?我还想吃。”
他的小手抓着谢凝的衣衫,仿佛怕他跑了一般。
“四安。”谢凝眼神示意,四安把怀里的东西放到地上,打到一个包袱,里面放着各种陶罐。
“你要吃哪个?”四安问道。
小童放开谢凝,她的衣衫上便多了两个脏脏的小手印。
小童和四安一起蹲在地上,仔细看着面前的陶罐,他们两个都不识字,只好一个一个打开辨认。
每打开一个,那小童便要抓上一把,直到两个手都没处放了,才算作罢,转身回房。
谁知,小童进去没多久,从房里跑出一群孩童,将四安围了个严实,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谢凝回头,看到这一幕,唇角浅笑。
当初,父王创办这所善堂时,所求的不是就是如此吗?
他想这天下所有的孩童能吃饱穿暖,能拥有这世间最平凡的快乐。
孩童嬉笑,谢凝仍专心摆弄干货,分类整理。
韩元驰突然觉得心中的无名火有些莫名,好像那件事并不值得那么生气,跟这白衣少年相比,自己是不是有些小气了?
“干什么?都回屋去,扰了贵人清净。”莫大娘端上最后一碗汤,嚷道。
孩童们听到,立时噤声,乖乖站好队,准备回屋。
韩元驰看到他们像小鸭子一般,虽然不情愿,队伍却是整整齐齐,缓缓走向室内。
“大娘,不妨事的,孩子们高兴,就随他们去吧!”谢凝说道。
“贵人说的是,不过到了饭点,孩子们也该吃饭了,等他们吃完饭,再来放风不迟。”莫大娘说着,已摆好了碗筷。
谢凝听她说的有理,便将陶罐放在包袱兜好,交给年长一些的孩子,“不许贪吃,小心坏牙。”
孩童旋即展开了笑脸,笑着跑回室内。
“王爷快请坐,善堂不比王府,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莫大娘在围裙上擦擦手,准备离去。
“大娘客气,怎么不见莫大叔,让他来一起吃。”韩元驰说道:“我好久没和他喝酒了,不知酒量是否还像以前一样。”
莫大娘连连摆手,“王爷说笑,草民怎敢和王爷同桌?那岂不是乱了尊卑!当家的去山里砍柴,这会儿子怕是回不来。”
她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这是上次谢公子派人送来的熏肠,配上山里的野菜,着实好吃,两位快尝尝。”
谢凝看向桌上的杂蔬炒熏肠,微微皱眉。
“莫大娘,我记得上次来送腊肉是三月前,怎么到现在还没吃完?”
莫大娘眼神闪过一丝慌张,忙笑道:“这次熏肠硬,孩子们正在换牙,嚼不动,便吃得慢些。”
“可上次送货的人回来说,孩子们最喜欢吃,让多送些。”谢凝说道。
“是吗?定是那口子贪吃,故意这么说的。”莫大娘看向韩元驰,“我那口子贪酒,说熏肠最下酒,时常当个小菜吃,他这是在骗公子呢!回来定让他给公子赔罪。”
谢凝夹了片熏肠,放在嘴里轻轻咀嚼,这必然是放置超过三月以上的,肉质稍硬,尝起来并不新鲜。
“莫大娘,请问善堂现在有多少孩童?”谢凝问道。
“三百二十七个。”莫大娘脱口而出。
“多少男童?多少女童?”谢凝又问。
“一百三十个男童,二百一十七个女童。”莫大娘回道。
“可这加起来,并不是三百二十七。”
谢凝眼光慢慢扫过来,莫大娘只觉得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她‘啪’地一声打在自己嘴上,“瞧我这张嘴,脑子想到了,话却说秃噜了。应是一百二十个男童,二百一十七个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