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听到声音,急忙抱着孩子赶来,当她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后,几欲晕厥。
那幢房屋是王明山留给她最值钱的东西,其他的金银细软虽说也能换些钱,但若要完好无损地赎回丈夫,却是不可能的。
况且,她也需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往后的日子,清风楼是指望不上了,她还想留些钱做些小生意。
现在看来,这些钱是留不住了。
等王母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春娘狠了狠心,说道:“娘,明山曾在郊外购置了田地庄子,因地方偏远,不值多少钱,我本想等明山出来,变卖了换些钱度日。现在看来,只能先用它应急了。”
“我还有些首饰,也一并拿去当铺当了,能凑一点是一点。”
王母看着春娘,眼泪汪汪,“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明山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眼下,能多出一文钱都是好的,就算不能免了板子,多给官差送些银钱,也能下手轻些。
春娘抱着孩子,起身去了。
王母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心里像被油煎一般难受,一面是恨极了郭氏,恨这个毒妇卷走了儿子女儿的救命钱,这么多年夫妻,竟不顾念一点儿夫妻情份;一面是感叹春娘的知情达理,在这紧要关头,不离不弃,是个难得的,待儿子回来后,一定要给春娘个名分。
可这些,都是后话。
当务之急,是把儿女弄出来,而且是全须全尾地弄出来,若是瘫了残了,下半子成了废人,还不如死在牢狱,省得出来拖累别人。
趁当下没有行刑,得赶紧筹钱。
可是钱呢?
去哪里才能弄到钱?
她想到了谢焘,自女儿掌管了谢家,她眼里便再没有这个窝囊废,整日里除了掉书袋,说些酸话,屁大的本事没有。
但现在,这个窝囊废成了她眼中的救命稻草。
谢家的西耳房中,罕见地没有传来读书声。
其实不用王母来找,自王氏出事后,谢焘再也无心读书,四处托人打听,得知妻子被判了九十杖,他心急如焚。
虽然妻子平日骄纵跋扈了些,终究是个女人,这九十板子打下去,莫说是个女子,就算是行伍壮出身的壮年男子,也没有命在。
他平日里大多在书房,但毕竟年纪大,多少是有些阅历的,知道若想免去这顿板子,得有钱。
可惜,他的朋友不多,几个旧友也是如他一般的穷酸文人,勉强凑出十贯钱,还不够官差打牙祭的。
王氏日常银钱管得紧,除了吃饭、穿衣,他手里一文钱都拿不出。
谢焘为此愁得几宿睡不着,找人筹不到钱,那就去当!
前妻为谢家筹谋多年,多少是有些家底的,明日便去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当了,好歹得保住王氏的一条命。
想到这里,他再躺不住,夜里便去前厅后院找了个遍,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拿去变卖,连两个女儿的闺房都没有放过。
可没承想,这一翻看,他心里越来越凉。
王氏自来谢家后,不时拿钱贴补娘家,他是知道的。
王家过得潦倒,他也是知道的。
女子嘛,嫁人后舍不得娘家,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想给娘家送去,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娘子,你不该如此啊!”谢焘叹道。
整个谢家,仿佛被蚀空了一般,除了谢娘子在时置办的一些大物件,其他的摆设装饰都是些廉价的东西,连他这个不识货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其品质低劣,恐怕当铺都不会收。
连国公府送的东西都不见了踪影,如果他猜的不错,这些东西应该好好地摆在王家。
“娘子,须知你嫁给了我谢焘,后半辈子是要在谢家过的,无论贫穷富裕,你都要在谢家过。这里,才是你的家啊!”
谢焘独坐在台阶上,月色如水,照在他身上,将影子拉的很长,映着镂空的窗影,显得孤独而惆怅。
直坐到第二日天亮,露水湿了衣衫,院子升起了一层薄雾一般的水汽。
一夜未睡的谢焘神色憔悴,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去王家讨救命钱。”
细想起来,自从王氏掌管清风楼后,他已许久没见过王家人了。
王明山曾当众嘲笑他是窝囊废,说他惧内,只一个王氏便把他收拾的服服贴贴。而王母,亦瞧不上他这个只会读书的女婿。
他自然也不愿意和这家人打交道。
但眼下,是不得不去了!
谁知,他刚走出院子,就见王母着急忙慌地跑来了。
谢焘作了个揖,说道:“小婿见过丈母。”
王母撇了他一眼,面现不耐,“行了,拜什么拜,都这个时候了,别整这些酸文了。”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家能拿出多少钱?”
谢焘被她问得愣了神,家都你女儿搬空了,还问他要钱?
“小婿没钱。”他诚实地说道:“一文钱都没有。”
“就知道你没钱,也不指望你能拿出一文钱。”王母后退两步,看了看门框上的匾额,“这宅子地段好,又是三进三出的院子,应该能值不少钱。”
谢焘听得心中一惊,问道:“丈母是打算卖了我这宅院吗?”
王母把郭氏卷钱跑路的事情简要说了,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她一句带过,反而质问谢焘,“如今王家拿不出钱,你又没钱,难道看你媳妇活活被打死吗?”
“这宅子至少能卖十万贯,再加上你哥哥弟弟的钱,还有你老母亲的钱,能救下你娘子一条命。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女婿。”
这算盘打得,隔着十几里都能听到响声了。
不但他的宅子,连他兄弟、母亲的钱都算进去了!
“可这宅子是小婿前妻置下的,凝哥儿还在,卖不卖房子,我实是做不了主!”谢焘实话实说,前妻临死前说了,这宅子是要留给儿子的,“再说,房子卖了,我们一家人要住到哪儿去?”
“至于叔伯兄弟,我更无权向他索要钱财,清风楼好时,他们没得一分利,现在遭了难,他们也没有义务出钱。”
王母看着这个榆木脑袋的女婿,眼神中七分恼怒,三分不屑。
她直挺挺仰面倒地,开始哭天抢地,“老天爷啊,谁来救救我的女儿啊?你这个没情义的,宁可死了发妻,也要住大屋。你、你要遭报应,天打雷劈,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
谢焘听着那与王氏一般无二的哭喊,捂住了耳朵。
突然,王母面前射过一支利箭,箭头没入土中,离王母的脸只有一寸,她甚至能清晰地看着银箭头上的花纹雕饰。
身后,谢凝束着襻膊,手持弓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