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为何醒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吧。”她手挽琵琶,向着四人欠身,
看向了姜无灾,“您若是大师,早些让我魂飞魄散吧,这人世间本就不是我的了。”
姜无灾轻声说,“你考虑清楚了吗?”
琵琶女不语,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苏醒,但在一片迷雾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位颠倒得存在,
再细想,只剩下一片虚无。
“你,有什么遗愿吗?”姜无灾问,
琵琶女沉思了很久很久,“如果有可能我想回去看看,”
“哪里?”姜无灾在此处也不局促,找了个能坐的地就坐了下去。
风灵贴心地把地上的尘土吹了起来,还顺带用风给他织了件衣裳。
“金林城,我的故乡。”琵琶女眼角含泪,声音颤抖不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扶琵琶,几个音,好似弦断了,刺耳到了极点,停了下来,
“那,会是很长很无聊的过往。”
姜无灾看向另外三人,齐家两兄弟倒是不怕,李山河想了想也坐了下来。
“我,家贫,十三岁被卖作青楼女,终日弹这琵琶,终年在乱世漂泊,
那座城从我小时就美得不像样子,
可惜了不属于我,挨饿,挨骂,挨打,都是常态,她们一直同我说,
命贱,本该如此。”
“姑娘,时代已变,”齐长生本想安慰两句,
“但也,没有我了,不是吗?”琵琶女平静到了极点,似乎在说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人人羡我好容貌,但偏是好容貌,在那人命如草芥的年头里,最是祸害,
起码对我而言;
辗转漂泊,一次次有人说赎我,到头来,第二天人就再也不见。久了呀,就知道,没什么是可以信的。
直到有个傻汉,啊,他,”琵琶女愣住了,她怎么会,怎么会记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死亡与虚无,是祂的自我。”姜无灾开口,这句话,好熟悉,
“最起码,你还记得住他,有时候,死亡并非终结,遗忘才是。”
琵琶女点点头,她很难解释清楚,姜无灾身上的气息,如此古老,却又如此澄澈,看似孑然的昙花,却似千千万万朵。
但作为已死的魂魄,却总是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他,渴求生命。
“他是遭人害了,那夜我就知道,下了药迷糊,那恶婆娘,早早就逼我,
让我同他一夜,让我明日去坏他名声。我不懂,但我不愿,
命虽苦,不愿别人苦。那一夜,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早,我让他走,同他说我什么都不会讲的,那人儿可真傻,这般境况,
还问我,我会怎样。
无非是顿打,无非少吃几顿,有什么。
开了个后门,让他跑。
有人问我,我不说,打我,我也不说。他们呀,天天道什么,头发长见识短,但我终归分得清对错,
越想要我帮他们害人,我越不帮。
那人儿跑啊跑,最后听说打了个什么胜仗,这我是真不知道,
我不帮,我沦落街头;他功成名就,街头偶遇,我不愿认,不过他认得,
我们未曾说过多少蜜话,偶尔一同看看风景,他资助我许多,我夜夜为他抚琴。
我问他,想如何。
他说,不想如何,还恩情。
一日复一日,朝朝暮暮,人有情。
我问他,我恐不贞洁,他说时代已换新天而且以前身不由己。
我问他,可要夫妻之实,他说不用。他喜欢我与他念书,听我弹曲,
他要远行,他要成大事,若回来,风光娶我。”琵琶女声声越念越凄凉,越说越悲切。
不用说,不用猜,世间尽是千般苦。
四人排排坐,等着琵琶女擦拭自己的泪水,她哀切切地继续说,
“他未回来,”
李山河和齐金章心头被揪起,
“自他出发以后,一直有拜托几个人照顾我,我也不敢闲着,
有什么能帮就帮,他们都是好人,穿着的衣服破破烂烂,心倒是热得很,
有时候帮他们借些什么东西,记不起来了。
他走了好久好久,这城啊,破了,空了,但还是美啊,
就是里面的人,心底里没火,配不上这城了。
我等啊等,等来另外两个好人,他们苦着长脸,跟我说,人没找着,留了点东西给我,连着向我道歉,叫什么,
叫什么嫂子,哈哈,我哪配得上。
人没找着,也没事,我能等的,慢慢等就好,他总能够回来的,不是吗?
他们是好人,肯定是找不着才这么跟我说,那个男人我知道,
老实本分得很,但有股狠劲,一定能找得到回来的路。”
那你为何两眼含泪,那你的琵琶为何再未弹过,妆容枯槁,不知为谁着红裳。
齐长生很想开口,他不知如何言语。张了口,说不出话。
“再后面,他们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走,我不想走,这城,我舍不得,他同我在这,我走了,他找不着怎么办,
然后,”
李山河顿了起来,“然后,那些恶魔来了吗?你,你,太痛苦,可以不想,
不用的,真的,不是我害怕,是,是,是有的时候,”
姜无灾感受得到,李山河的心疼痛到了极致,畏惧鬼,畏惧黑暗,畏惧痛苦,
能逃避就逃避。他心里也有刺,扎得深,扎的痛。
“没事,我可从不后悔。”琵琶女也坐了下来,虽然好似没有什么区别,她不过空荡荡的一张纸,
很重很沉,又似乎一阵风儿就能吹走。
“是啊,披着人皮的狼,冲了进去,烧啊,抢啊,哭啊,喊啊,那座城,从未那么悲伤。
有几个女孩子,不大不小,街上乱窜,我想着哟,我这脸科比他们好看,
人啊,没等着。那就算了,该怎样就怎样。
她们在我屋里,我被咬回了狼窝。
哈哈哈哈,路上,还有一个,被我用头上的簪子捅了喉咙,
本以为死了,没想到,离了我的故乡。”
“说出来,好些了吗?”姜无灾站起来问道,他哀悼,他沉痛,
四人向着琵琶女低头,不言语,为过往的苦难,为过往的灾厄,无法忘怀。
“哎——”,琵琶女避开,“我不过苦命人,何须记住;那城里的人,
怎样了。”她知晓,她不敢猜。
四人沉默。
琵琶女又弹起了自己的琵琶,哀怨到了极点,
“在那飞驰的车上,我望了眼那座城,便觉得此生都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