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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情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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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纛巡河,每至一处,特尔敦人无不声嘶力竭欢呼。

只听对岸的战吼好似闷雷,一声接一声,先由远及近,然后由近及远。

牛蹄谷居民纷纷跑出家门想弄清是怎么回事,而当他们知道这“雷声”是什么的时候,又被吓得魂不附体。

有人甚至惊呼着“是号角!世界末日的号角!”连滚带爬前往教堂避难。

“原来这里就是哈米吉多顿?”教堂钟塔上,温特斯微笑着问身旁的卡曼:“场面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诚实地说,看见牛蹄谷的乱象,就算是温特斯也觉得有点辱教。

卡曼轻声叹息,抬手划礼,冷淡反问:“世界就是凡人目光所能及之处,此战对于他们而言难道不是末日之战?”

“能活下来就不是。可如果人人都只想自己活命,那就谁都活不成。巴德那边将男人和妇孺分营,效果显著。既能妥善保全妇孺老人,又能让男人生出战斗的勇气。”

“嗯。”

“这事得你帮忙。”

卡曼轻轻冷哼,传达出某种‘果不其然’的藐视情绪。

他凝视着镇广场上四散奔逃的人,头也不抬地回答:“不是帮你。”

“好的。”温特斯拄着手杖往楼下走:“对了,巴德那边抓到一个俘虏,自称是什么‘扫罗神父’,有空得你帮忙甄别一下。”

卡曼没理睬温特斯,然而他手中的圣徽在不经意间滑落,直直坠向大地。

……

教堂门口,夏尔和海因里希已经备好马,正在待命。

萨木金披挂整齐,扶剑敬礼:“义勇大队随时可以鸣钟备战。”

“别着急。”温特斯踩镫上马,神色轻松:“就算是下午打仗,上午也要让大家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更何况今天不会开战。”

“那……您干什么去?”萨木金竟有一点慌张。

温特斯拉动缰绳,轻夹马肋:“猴屁股脸在那边耀武扬威,我去看看热闹。”

战马小跑起来,萨木金追在后边,焦急大喊:“就带夏尔和海因里希吗?那您再带几名护卫!您等等我也跟着去!”

温特斯朗声大笑,策马离开牛蹄谷。

……

青色马尾大纛在西岸行进,向着敌我双方宣示“可汗”驾临战场。

温特斯在东岸并肩缀着,一直跟到对岸的马尾大纛掉头、战吼声平息。

“看。”温特斯扬鞭指着对岸:“猴屁股脸折返了。”

“咱们也回去?”夏尔问。

“地图。”

海因里希从鞍袋小心翼翼取出大地图,交到军事保民官手里。

环顾四野,温特斯找到一些能辨认方位的标志物,他笑道:“嚯,差不多快要到锻炉乡了。”

夏尔惊呼:“锻炉乡?那不得有二十公里?”

“是二十三公里。”温特斯在地图做上记号:“一轮战吼就是一处营地,让你俩计数就是这个原因。”

“营地?猴屁股脸的营地居然绵延二十公里?!”夏尔愈加惊愕。

“赫德诸部牲畜多,间距不拉开,马吃草的地方都没有。”温特斯卷起地图,隔着靴子,使劲敲了左胫骨几下:

“虽然西岸已是焦土,但烤火者不来,特尔敦部中层头领仍旧不敢轻易变更行军路线。但是现在猴屁股脸来了,特尔敦部这群饿狼也要蠢蠢欲动啦。”

大概是因为河水太冷,从泅渡突袭塔尔台部那天开始,温特斯左腿的旧伤就重新发作,不得已他又要拄杖行走。

“现在回去?”

“不急,再往前去,过了这道山岗就是锻炉乡。走,去看看。”

温特斯跃身上马,疾驰而去。夏尔和海因里希随后跟上。三人翻过山坡,朝着锻炉乡去了。

……

特尔敦部大帐,大小首领尽数被召集议事。

天窗被牛皮蒙住,大帐里光线昏暗,唯有火光照明。

那颜、科塔们围着营火坐成一圈,以示军议不分主从贵贱,人人皆可畅所欲言。

“不能再拖!”烤火者叔叔泰赤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帐庐:“强攻、迂回,要拿定主意!”

赞同声此起彼伏:

“泰赤说得对!”

“带来的那点干草早就吃空了。牲灵如今都在刨草根吃,哪里能吃饱?”

“草根?两腿人一把火,草根都被烧焦了!”

有一名两鬓斑白的青翎羽站起身说话:“子弟们送信来,说两腿人在上游的防御很松懈。甘泉、绰马罕等儿郎都已经过了河,既然两腿人在这里挡着,那你我应该躲开他们,绕到上游或下游去。”

大帐内又是一阵赞同声。

对于“不战而走”这种事,赫德人毫无心理负担。在赫德文化里,更没有对“逃跑”的道德约束。

利则进、不利则退,打不过就跑,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实际情况总是比合理情况更加滑稽。

此刻出现在大帐里的特尔敦贵族,全是没能过河的首领。他们没能过河,是因为对岸有守军挡着。

按理来说……你在下游堵着我,那我绕到上游劫掠不就行了?

但是特尔敦贵族不能绕行,他们可以小范围的迂回,但是不能上百公里的大范围机动。

他们并非死脑筋、不松口、不想绕路——事实上,他们想得发疯。

例如泰赤。

听闻别人攻入新垦地大发横财,再看看自家日渐消瘦的牛马,泰赤的心呦,就像被按在烧红的铁板上煎一样疼。

但是泰赤不能走,因烤火者的军令约束,他不得不留在这里。

特尔敦人的行军路线不仅仅是“怎么走路”那么简单,同时也是分配利益的方式。

泰赤如果去别的地方劫掠,那就等于是去挤别人家的羊奶。

烤火者议定行军路线,也唯有烤火者可以修改。

凡是诸科塔能决定的事情,他们一言九鼎;凡是诸科塔不能决定的事情,任何越界尝试都会招致最严厉的惩处——头狼不会允许任何狼群成员挑战他的权威,哪怕是头狼的亲叔叔也不行。

大帐里的特尔敦贵族们盼星星、盼月亮,苦苦等了三天,终于等到烤火者。

人人都在等着烤火者发话,然后赶紧离开面前这块硬骨头,去更容易下口的地方大快朵颐。

烤火者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提问:“塔尔台是生、是死,你等可否知道?”

没人知道。

有科塔告知烤火者:“活着的人里没有,死的……两腿人把尸体都拖走了。”

“你等收容的塔尔台的人,都交给我。”烤火者粗声粗气地说:“我要向他们问话。”

也没人反对,毕竟塔尔台部没几个活人了。

“那塔尔台的马匹、财货呢?”有科塔问。

“你等留着吧。”

原来只是交几个人出去,那便更加没人反对。

大帐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都在等烤火者发话,说更关键的东西。

烤火者沉吟道:“你我……”

“大汗!”帐外箭筒士的急迫喊声打断了烤火者的话,大帐内正在举行军议,箭筒士不敢进来:“对岸派了信使过来!”

“什么?”烤火者遽然而起,三步就迈到帐门处,一脚踢开帐帘:“在哪?”

大帐里也如同炸锅,众科塔纷纷起身,彼此交头接耳地询问、打听。

“闭嘴!”烤火者大喝。

大帐里猛地安静下来。

于是撤掉蒙布,敞开天窗,大帐里陡然变得明亮。烤火者回到上座,诸科塔分坐两侧,一切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信使被带上前来。

刚进大帐,信使便一骨碌跪倒,恨不得把脸都埋进地毯里。

烤火者没说话。老通译会意,用通用语询问:“你是何人?”

信使开口,说得却是赫德语。但他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细,根本听不清。

一众特尔敦贵族交换眼神,最后还是泰赤捺不住火气:“没卵的骟马!给我大声说话!”

“塔尔台头人!我是塔尔台头人家里使唤的!”

使唤的,就是奴隶。家里使唤的,就是比较受宠信的奴隶。

烤火者的脸色阴沉下来。

“塔尔台?”老通译的眼睛眯缝着,替烤火者问:“塔尔台是死是活?”

“不不不……不知道。”

“他怎么过的河?”老通译问押送信使的箭筒士。

“坐木筏。”

“就他一个人。”

“是。”

泰赤不耐烦地一拍桌子,喝问信使:“两腿人要你来干什么?”

信使战战兢兢伏在地上,颤声回答:“送口信。”

“什么口信?说!”

信使喉结翻动,不敢开口。

“说!!!”

信使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大喊:“对岸的头人……罗纳德头人要请大汗渡河和他打一仗……他保证不阻拦大汗渡河……”

……

特尔敦人那边在举行军议,牛蹄谷这里温特斯也在举行军议。

比起特尔敦部,温特斯的会议规模很小,五名连长加他自己,一共六个人。

“我找了个俘虏,给对岸的猴屁股脸送了个口信。”温特斯微笑着宣布:“以罗纳德少校的名义,邀请猴屁股脸渡河与我决战。”

塔马斯、巴特·夏陵、萨木金等连级军官先是大惊失色,然后莫名其妙。

巴特·夏陵咽了口唾沫:“那……那蛮酋会答应吗?”

“我也不知道。”温特斯在桌子上展开地图:“反正我向猴屁股脸保证。他渡河的时候,我绝对不会截击他。”

“啊?”塔马斯大吃一惊:“那蛮子真渡河怎么办?”

“那当然要击敌半渡!”温特斯理所应当地回答。

小房间里先是一阵沉默,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您是想要激怒蛮子的酋长?”萨木金眨着眼睛问。

“如果这样就能激怒猴屁股脸,说明他没什么长进。”温特斯的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要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若是蛮酋不回应呢?”

“没反应也是一种反应。”

塔马斯好奇地问:“为什么要用罗纳德少校的名义?”

温特斯眺望窗外,语气中有几分无奈:“咱们跟猴屁股脸的仇实在太大。若他得知对手是我、是你们,那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就很难用常理揣度。”

房间里再次爆发出剧烈的大笑。

“要我说,弄口锅,再熔一点金子浇在上面。拿到河边去,冲着对岸的蛮子那么一招呼。”巴特·夏陵狡黠地笑道:“说不得蛮子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杀过来了。咱们就趁机给他们当头一棒,把他们统统敲死在河岸上。”

温特斯不置可否,瞟向其他人:“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有人点头。

塔马斯摇头,低声说:“我觉得这样不好。对岸的蛮酋上次在您手上吃过大亏,若是让他知道咱们这边有您坐镇,他一定会更加警惕。”

“蛮子哪有这样聪明?”巴特·夏陵反驳。

塔马斯不吭声了。

“如果你们是猴屁股脸,知道河对岸是我,你会如何决策?”温特斯有心考校几名部下:“好好想想,每个人都要回答。”

巴特·夏陵心思敏捷,还是第一个开口:“要是蛮酋,我觉得他会不管不顾杀过来。要是我的话……我会避开您,去打别的地方。”

巴特·夏陵说完,许久没有第二个开口的人。

见部下回答不踊跃,温特斯开始点名:“塔马斯,你是一连长,你先说。”

“我……”塔马斯咕哝着:“我的话……撤回荒原去。”

“为什么?”温特斯不解。

塔马斯越说声音越小:“……我不敢和您打仗。”

温特斯哭笑不得,没有藤鞭,他抄起手杖给塔马斯一记棒喝:“我是让你拍马屁吗?!”

塔马斯也不敢躲,结结实实吃了一棍,磕磕绊绊地说:“我是想说我……我又打不过您,所以……所以能不打还是不打……”

话音未落,塔马斯又吃了一棍。

温特斯缓缓开口:“撤回荒原,积蓄力量,择日再战,也是一个合理决策。”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塔马斯高兴地接上话茬。

温特斯重重叹息一声:“萨木金,你说。”

正在瞧热闹的萨木金如遭雷击,他苦思半天才开口:“我觉得可以留下一点人牵制您,然后再去我们防守薄弱的地方偷袭。也可以去沃涅郡过河,再走陆路进入铁峰郡。”

五名连长各自说完,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强攻、撤兵、迂回三条路。

“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温特斯扶着手杖:“只要被烤火者得知我在这里,他的决策过程就会发生变化,无论如何都与他一无所知时不同。特尔敦人的优势是什么?”

“兵力。”巴特·夏陵抢答:“他们人比我们多很多。他们都骑马,机动能力也比我们强。”

“兵力,机动。就是这两样。”温特斯赞许地点头,继续问:“那我军的优势是什么?”

“地形,咱们凭河防守。只要河不结冰,他们就过不来。”巴特·夏陵再次抢答。

“还有呢?”

“吃的。”萨木金轻声说:“咱们还有吃的。西岸被烧了,特尔敦蛮子拖得越久,吃的东西就越少。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对,时间也是站在我们这边。拖得越久,特尔敦人越难受。”温特斯点头:“还有一样东西,我军占据绝对优势。”

巴特·夏陵苦思冥想,说了“武器”、“战术”等一大堆东西,温特斯都摇头。

塔马斯小心翼翼地说:“还有您,您指挥,咱们就占绝对优势。”

然后一连长又吃了一棍,温特斯打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手杖都被打断。

“你等着。”温特斯把断杖拍在桌上,恨声道:“下次我带根灌铅手杖过来。”

见几人答不上来,温特斯拿出一盒棋子:“特尔敦人不知道我们的虚实,我们知道特尔敦人的底细——除了时间和地形,情报才是咱们最重要的优势!”

他在地图上摆好一颗颗棋子,以马首棋代表特尔敦人,以城堡代表铁峰郡部队,双方态势一目了然。

南线,特尔敦人已经攻入下铁峰郡,正在狼屯、黑水、五獒三镇肆虐。

北线,特尔敦人攻击铲子港失利,开始转向沃涅郡。

中线,烤火者率领的特尔敦部主力被挡在大角河西岸。

而铁峰郡主力部队驻扎在圣克镇,同时分兵驻守牛蹄谷、小石镇和锻炉乡。

地图里代表热沃丹的圆圈上面,一枚棋子也没有。

温特斯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众人知道他要下命令了,也肃然正坐。

“撤下我的个人旗帜。”

“是!”

“不经我的允许,作战计划严禁向连级指挥官以下传达。”

“是!”

“烤火者身边有人能够使用通用语,作战计划及部队番号一律改用代号。”

“是!”

“从现在开始。”温特斯重重一拳砸在地图上:“作战计划‘暴风雨’,正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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