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作为本届东海道秋闱的督考,赵元谦按流程应该要去考场周围转转。
一方面要检查考场的装修、设施是否完备;另一方面还要对试卷的封装、本地监考的人员,进行一番考前动员演讲。
距离开考还有三天的时间,考场的整体装修已经基本成型。
但整个考场的周围,还是有不少年轻人,正在忙忙碌碌地帮助府衙搬运桌椅板凳。
“禀殿下,这些年轻人,都是本届秋闱勤工俭学的考生。”
琅琊府司功简单给赵元谦进行了一个介绍,科举考试,除了考验学生的文化课程外,同样也是考验学生的家庭背景。
在大庆,每一个青壮年都是家庭的一份劳动力,舍弃这份劳动力并且供他脱产读书几年,对条件一般的家庭而言,是很大的负担。
所以这些为了读书的孩子只能勤工俭学,只为替家里分担一些负担,再不济也不能平添烦恼。
“王知府能为学子们提供这样的机会,也算为大庆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看着一边举着桌椅,还一边埋头苦读、或低吟背诵的考生,赵元谦还有些小感动。
琅琊府的知府虽然也是王氏一族,但他至少在秋闱这件事上,做到了与大庆同频、为考生们考虑。
希望东海道真如三皇子所言,是大庆科举考试最后的净土,也让这些寒门学子们终能得到理想的结果。
“殿下,瞧瞧那是谁!”
随着沈长安伸手一指,赵元谦及司功同时瞧见了一位身着朴素,左手怀抱桌面、右手捧着圣贤书的何秀才。
“殿下认识?”
司功看着赵元谦欣慰的笑容,不由得对这个年轻秀才产生了兴趣。
“是我的一位相识。”
赵元谦说着,又准备将何秀才唤过来。
何秀才也听到了六皇子的呼唤,可他还是先将手头的工作干完,才匆匆来到近前,给赵元谦、司功和沈长安打了招呼。
“最近准备的怎么样,我很看好你!”
赵元谦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给司功介绍了一下,何秀才在马车上给自己抒发的抱负。
况且,在马车上时,自己也将价值千金的“元谦甄选”课程教给了他,同时还赠送了一首不错的诗,只要稳定发挥,何秀才未尝不能在本次秋闱上取得好成绩。
“殿下慧眼识珠,小何肯定能在此次秋闱上取得好成绩。”
司功自然在一旁吹捧,而何秀才也面色激动,说了一些感恩和效忠的话。
检查完考场,赵元谦又与礼部来的其他督考碰了一个头,同时作陪的还有琅琊府的一批官员,这些人将作为秋闱的工作人员,配合赵元谦完成整个督考的过程。
见大差不大,赵元谦干脆做了一个甩手掌柜,接下来的三天,他除了逛街赏景,就是赴约应酬,转眼间就到了开考的时间。
庆历8月23日,大庆九道的乡试共同开考。
整个秋闱持续三天,所有考生的吃喝拉撒都在考场。
天还未亮,考场外就已经开始排起了长龙,赵元谦专门一大早就赶到了现场亲自督查,没有发现本地士族有优先通道、特殊待遇的情况。
东海道的八月底闷热潮湿,坐在凉房内的赵元谦哈欠连天,沈长安则积极的在考场内随意转圈,想要体验一番科举的魅力,同时也印证一下自己的小猜测。
穿越前他也曾是一名深耕文坛16年的学生,大小考试参与了无数场,自然也有一些应付考试的作弊心得。
他就是想实地检验一下,千年后的那些作弊手法,在大庆时代,有没有人能够活学活用。
一圈又一圈,沈长安锐利如鹰的眼睛扫来扫去,他也终于体会到了,自己曾经的那些老师们,共同说过的一句名言:
“你们在下面的那些小动作,我看得一清二楚。”
比如乙二十七号考生,这天色都渐暗了,他也舍不得用蜡烛,趁着巡考换班离开后,他才偷偷摸摸将蜡烛的底部撬开,里面竟然漏出了一张小纸条。
比如丁五十五号考生,黄昏时节是一天中最闷热的,他还时不时用火烛熏烤自己,似乎在高温的情况下,他的衣袖上隐隐浮现出了什么印迹。
再比如庚一百一十号考生,在第一天的考试中,他一共去了九次茅房,沈长安隐约记得,勤工俭学的人群中就有他参与过茅房搭建。
为自己的眼力鼓了鼓掌,沈长安回到凉房后,又将这几件事告知了赵元谦。
督考确实权力巨大,但此时的赵元谦也着实无聊。
听完沈长安的汇报,拿着志怪小说品读的赵元谦有些兴趣,他随意叫来了一位礼部督考,又将沈长安描述的作弊手段及人员,一一告诉了他。
接到命令的礼部督考匆匆离开,沈长安也随手放下了小说,时不时的抬头向外张望,想要尽快看到那些作弊的考生是如何垂头丧气的被抓走。
夜色已经很深了,不少考生已经熄灭了蜡烛,准备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原地休息。
礼部那位督考已经出去了一个时辰,按理说能不能抓到现行,也应该回来禀告一声。
正当赵元谦准备让沈长安出去看一看情况时,琅琊府一位帮衬秋闱的长吏大步迈入了凉房。
“启禀六殿下,礼部冯主事在茅房勘验作弊证据时,不慎失足坠入粪坑,等我们发现时,人已经没救了。”
这名长吏边说边叹着气,语气中充满了遗憾和惋惜。
“什么,死了?”
赵元谦和沈长安大吃一惊,这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夜色太深,估计是没有看清。”
长吏随意猜测了一番,也叫沈长安心中泛起一丝自责。
他作为一个从八品的高级伴读书童,本是没有权利对秋闱指手画脚的,当然也不能直接去考场抓现行。
要不是自己擅作主张、汇报有考生作弊,赵元谦也不会遣人去看,如果这位礼部督考不去看,他也不会因为夜探茅房而丢了性命。
都怪自己多嘴!
沈长安回想起那位姓冯的礼部主事,他是一个胖乎乎、一直带着微笑的中年人,虽然官阶比沈长安高得多,但面上和私下里,对他也十分的客气。
而且,经验丰富的他,也教会了赵元谦很多东西,避免六皇子第一次督考会有失误、遭人诟病。
“走去看看,到底怎么就死了!”
赵元谦愤怒起身,心中憋着一肚子火。
这抓作弊的命令是他亲自下的,虽然勘验茅房、寻找作弊线索本就是督考的工作内容之一,但死人,也算是赵元谦间接造成的。
“天气炎热,粪坑里拉出来的尸体细菌很多,考场本是重地,万一滋生了疫病可不好,所以,衙门已经将尸体拉走了。”
长吏在一旁小声解释,总结一句话就是“看不到尸体”。
而这解释也全是为了大局、为了保护六皇子,合情合理,挑不出一点毛病。
“走,去抓那些作弊的考生!”
礼部官吏的一条命,可比这些考生金贵多了,既然找不到发泄口,就挑这些作弊的考生来开刀。
乙二十七号考生,金陵府谢氏子弟,他的蜡烛完好无损,压根就没有点燃过。
丁五十五号考生,兰陵府萧氏子弟,他考试时因打瞌睡而撞翻了火烛,一团火苗烧净了他的衣袖。
至于庚一百一十号考生,琅琊府王氏子弟,他反复去的茅房刚刚被司功完成了改造,理由是茅房蹲坑有瑕疵,未避免夜半有考生再次坠落,必须立马进行修缮。
总之还是一句话,这些东海道各地的士族子弟,都没有作弊。
是你沈长安眼睛看花了。
还白白搭进去一个礼部官吏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