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由于翼州紧邻白鹿河的独特地理位置,使得浓雾如同一层神秘的纱幔,悄然笼罩了周遭的一切,官道之上,能见度极低。王明尘骑着马,缓缓前行,黎昱安稳地倚在他的怀里,沉入梦乡。
刚从翼州走出不远,突然忽现有一抹嫣红,在官道上若隐若现。王明尘敏锐地收缰,谨慎地走近探视,那抹红竟似一柄雨伞轮廓,转瞬又遁入雾中。他眨眨眼,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黎昱,心下暗自思量,不会这么巧吧?
片刻静候,周遭依旧是死一般的宁静,没有丝毫动静。王明尘轻拍马臀,准备继续赶路。然而,未行多远,那把绯红的伞再次浮现于路侧,这次竟还伴着一盏悬浮半空的洁白灯笼,情景愈发显得诡谲阴森。王明尘瞬间明白过来,心中一惊,冷汗瞬间渗出。他猛然间狠狠地抽打着马鞭,驱马疾驰。
诡异的是,不论他如何加速,背后的红伞与白灯笼犹如附骨之疽,紧随不舍。情急之下,王明尘灵机一动,自袖中掷出一枚烟弹,蓝烟骤然弥漫,比周遭的雾更浓更密,同时他猛地调转马头,向着坡顶疾冲而去,企图借复杂地形摆脱追踪。
黎昱被颠簸的马背摇醒,,他揉着朦胧的睡眼道:“王老道,这雾真大,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明尘连忙提醒:“殿下抓紧,后面有鬼。”
“什么?大白天的也会有鬼?”黎昱听到王明尘的话,瞬间清醒过来。
“不仅如此,还是两只恶鬼,红伞白灯。”王明尘进一步解释。
黎昱仿佛能隐约感知到背后异样,蓦然回首,只见一红伞与一白灯诡异地悬浮于后,距离之近,令人心悸。
“可那分明是一把红色的伞,一个莹白的灯啊。”黎昱疑惑地低语。
这红灯白伞二位,在翼州城郊外已守候整夜,她们是皇后重金礼聘自魔门的高手。
白灯之下,是一个身着烈烈红衣的女子,衣袂飘飘却透着阴森之气。她的面容被一层薄纱遮掩,只露出一双狭长而阴冷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头发如黑色的瀑布般垂落,其间点缀着血红的珠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仿佛流淌的鲜血。
而持红伞的女子,则身着一袭洁白如雪的长袍,袍上绣着神秘的黑色符文,若隐若现,散发着幽幽的暗光。她的脸上涂着惨白的脂粉,嘴唇却如鲜血般殷红,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姐姐,那道士怀中所抱,穿蓝衫孩子,便是我们的目标吗?”白伞的声音尖细而刺耳,犹如夜枭啼哭。
“非也,妹妹,他穿的实则是翠绿色的衣裳?”红灯的声线与白伞截然不同,温婉而深沉,却带着丝丝蛊惑人心的魔力。
王明尘带着黎昱一路策马疾驰,未尝片刻停歇,借着雾色和烟弹的掩护,顺利到达了白露河边。河对岸,狭长的古道中,薄雾若隐若现,好似仙境一般。
“殿下,过了白鹿河,顺着那山谷直行,眠山便在眼前。”王明尘言罢,神色间虽难掩旅途劳顿。
黎昱望着宽阔的河面,感到了一丝疲惫,他轻声道:“王老道,我们歇一歇吧。”
王明尘环视四周,确认四周并没有看见红灯白伞或其他异象后,这才轻声开口:“殿下就在这稍作休息,一会我们再出发。”
闻言,黎昱缓缓走向河边的草地,顺势躺下,口中仍不解地问:“王老道,为何我们要如此匆忙?二皇叔应不会加害于我。”
王明尘蹲下身,轻声道:“殿下,如今天下局势动荡不安,皇上病情沉重,而燕王之貌,依老道之见,非仁慈之辈。若是我们迟延,只怕燕王会以殿下为质,借勤王之名号令天下,虽然燕王或许会对殿下手下留情,不会伤害殿下,但殿下一旦被卷入这波谲云诡的纷乱之中,未来又该如何自保,如何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呢?”他语重心长道。
黎昱听了这番话,眼眶不禁微微泛红,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王老道,谢谢你。
听闻黎昱的语气有些哽咽,王明尘不禁心头一震,这稚嫩的脸庞上,自其母亲仙逝后,即使面对生死一线,亦未见其落泪。王明尘还是很心疼黎昱的。
他语气诚挚地说:“殿下无需感谢贫道,贫道行事,皆问本心,殿下可知晓,若无殿下,贫道不过是一缕漂泊无依的游魂,或许不知何时便默默死在了路边,无人问津,遗骨无收。是殿下赐予贫道国师之位,使我享尽人间繁华,乃至让那曾高不可攀的信一观,亦如幼犬般臣服于我足下。而今殿下遭遇危难,贫道自当肝脑涂地,以死相报,此生若能以此聊表寸心,足矣。”
黎昱低着头,声音很小,眼中闪烁着无助,这是他这么久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我深知父皇对我厌恶,自降生时起,天降陨星,世人皆言我是不祥之兆,唯独母亲疼我入骨。而今母亲已逝,再无一人真心相待,我虽年幼,却也明白,多少人觊觎我的性命。那夜若非有你,我恐怕早已成了那宫中的亡魂。”
“殿下,贫道未曾料想,您这般年纪,竟能展现出如此坚强,实乃可贵。还望殿下节哀顺变,勿使悲痛过分。您屡次向我询及荀三爷的事迹,其实除了他在千云山顶以一敌十,力抗各大门派这众人皆知的事情,其中细节,贫道亦所知有限。而今,殿下您马上就能亲眼见到他,何不借此良机,当面问他呢?”王明尘连忙温言慰藉道。
正在此时,一阵紧密而节奏鲜明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轰隆隆地震撼着大地,仿若连空气都在颤抖。
王明尘抬首望去,只见约莫数十骑快马加鞭,疾驰而来,每个人都铁甲在身,刀悬腰侧,箭囊斜跨,其盔甲之独特,识者一望便知,乃是禁军。
不容多想,王明尘迅速抱起黎昱,纵身一跃,两人稳稳落在马上。
“殿下莫忧,贫道纵使粉身碎骨,也必护殿下至眠山。”风声猎猎,王明尘的话语在疾驰中变得断断续续。
话音刚落,后方追兵的呼喝已清晰可闻,两支羽箭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
道士不再多言,手一翻,自袖中取出数枚五彩斑斓的药丸,尽数向后抛撒。 瞬间,身后爆响连连,各色烟雾腾空而起,迅速弥漫,将后方景象完全遮蔽,一片混沌。
“国师,若再不束手就擒,休怪余某手下无情。”身后烟雾缭绕中,传来一声冰冷至极的警告。
余统领,无需多言,今日贫道誓死护卫殿下周全。”王明尘话语坚定,手中的动作未停,药丸仍旧一颗接一颗地向后方掷去。
“我曾听别人提起此人,听说他的武功已入天字榜?”这时,黎昱的声音在王明尘耳边响起。
“是的,殿下,宫中禁军的副统领,若无卓越武艺何以统率精锐?不过莫要担心,贫道这迷烟丸……”道士话音未落,忽觉袖中迷烟丸已所剩无几,他的心中一沉,知道情势危急。
王明尘未曾察觉,自以为已将红灯白伞远远甩脱,殊不知,这二人始终如影随形,紧跟其后。
“姐姐,我们不追了?” 白伞站在白露河边,目送着王明尘和黎昱消失在对岸的峡谷之中。
“我们只是收钱办事,没必要以命相搏。再者,与那少年之间还有一段因果未了,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呢?河对岸就是眠山脚下了,我总有种预感,那个穿白衣服的家伙就在那边等着我们呢。”红灯面色异常惨白,更穿着一身红衣,若非白天,定会让人误以为是恶鬼显形。
听到红灯提起那个穿白衣服的人,白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声音更加尖锐:&34;姐姐,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我可不想遇到他!&34;
“好,就让他们去追吧。我们先完成老祖的吩咐,如果老祖真的成功了,就是那白衣家伙的死期。”红灯死死的盯着眠山方向。
王明尘与黎昱共乘一骑,面对禁军坐骑如影随形的追击,两者间速度的差距愈发明显。那些身经百战的禁军战马,经由严苛训练,速度与耐力均非普通马匹所能企及。它们如同疾风劲草,飞驰间已破开了王明尘布下的迷雾屏障。
“皇后有令,国师,但凡您将那位‘逆贼’交予我,您的尊位与国师之名依旧固若金汤,享不尽的世间繁华。”余统领的声音随风逼近。
“逆贼?余万山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你吃的可是天家饭,食君之禄,却胆敢妄论殿下为逆,试问若殿下有罪,你我何以自处?余统领能说出此话,真是狼心狗肺换人心。”没等他说完,就听黎昱问道:“王老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好歹。”王明尘大声笑道,他的笑声中带着明显的嘲讽和不屑,对余万山的提议不予理会。
余万山闻此嘲笑,怒火中烧,心中暗暗发誓,待到擒住这牛鼻子道士,定要让他付出惨重代价。
转眼间,余万山已经追着王明尘和黎昱穿过峡谷,来到了眠山脚下,那巨大石碑已经映入眼帘,余万山心中不禁泛起了涟漪,他意识到自己无法以生命为赌注来承担后果。对于荀门是否介入此事,他心中并无把握——若荀门置身事外,一切自是水到渠成。
可一旦荀门出手,若是那位荀三爷出手的话,莫说自己,就是这普天之下,也是无人能敌。
想到此处,余万山用马鞭狠狠地抽打胯下的战马,催促战马加快速度,企图在最后关头将王明尘和黎昱截下。
眠山近在咫尺,王明尘心中稍感宽慰,不自觉地放松了缰绳,速度随之减缓。然而,正是这短暂的松懈,给紧随其后的余万山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牛鼻子,受死吧!”余万山的咆哮伴随着一支呼啸的利箭,划破空气,直冲王明尘背后而去。
只听余万山大喊一声:“牛鼻子拿命来!”随着声音一起过来的还有一支利箭,直直的射向道士的背后。
王明尘蓦然回首,瞥见那致命之箭,心中暗呼不妙:“吾命休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急中生智,骤然降低速度,毫不犹豫地将黎昱从马背上推下,几乎是同时,他高声疾呼:“快逃!”
余万山胸有成竹,这样的近距离,加之箭中蕴含的深厚内力,即便是仙人也难逃此劫。他见王明尘将黎昱推下马去,却并不急于追赶,因为在他看来,只要射杀了王明尘,黎昱一个孩子自然手到擒来。
然而,就在王明尘闭眼等死的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天神降临,从天而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白衣人一只脚踩在箭身之上,随着箭矢一同飘落在地。箭矢上所携带的强劲内力,竟被他轻易化解。
王明尘没有等到预期中的一箭穿心,却听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那声音平和而清冽,流露出一种难以抗拒的韵味:“可知来到眠山要下刀卸甲?”
王明尘听到那陌生人的声音,心中一惊,急忙睁开眼睛,翻身下马,几个箭步便冲到了黎昱身边,将他牢牢地护在了自己身后。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了那位从天而降的白衣人身上。
只见那人身着一袭洁白无瑕的长衫,双手负在身后,头戴一顶素雅的白绸束发带,衣物随风轻扬,宛若云端漫步的儒仙。
此人甚是年轻,相貌堂堂,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嘴角含笑,不怒自威中又透露着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双目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
“何人如此大胆,敢阻拦禁军办事?” 余万山已逼近至前,右手紧握刀柄,却犹豫着不敢轻易抽出,他心知肚明,眼前之人正是名动江湖的荀三爷。尽管心中畏惧,他仍试图以禁军之权威施压,希望能迫使对方退却。
王明尘心中清楚,余万山此时的装傻不过是无力的挣扎。他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道:“眠山脚下,身着白衣,言辞间带有如此气势,除了那传说中的荀三爷,还会有谁?”
随即正色道:“贫道王明尘,拜见荀三爷。”言语之间,满是敬意。有了荀三爷的出现,王明尘心中的重担终得卸下,神情也随之舒展。
余万山听闻道士之言,心知肚明,悄然将欲拔刀的手收回,并迅疾向后方部下发出下马的手势,态度转瞬之间变得谨慎起来。
荀三爷并未直接回应余万山,而是对着王明尘轻轻颔首致意,随后将目光温柔地转向黎昱,唇角含笑,语气温和地说:“终得相见,小师弟。”这一句话,如春风拂面,却让一旁的余万山脸色铁青,如此一来,他知道今天之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王明尘注意到黎昱站在一旁,似乎有些出神,于是轻声提醒道:“殿下,他就是您经常问起的荀三爷啊。”
黎昱恍若初醒,缓缓言道:“我知道,只是他与我想象中的形象颇有些不一样。”
荀三爷闻言,眸中闪过一抹讶异:“噢,这又从何说起呢?”
黎昱坦然直视荀三爷,毫无惧色道:“在宫中常听说关于‘白衣无敌’荀三爷的种种传说,说天下武林中人,无人能在荀三爷手下支撑过三招;传言您的剑下从不留活口。所以,我一直以为你该是有着一副不怒自威、令人生畏的长相。”
闻言,荀三爷朗声大笑,显得颇为愉悦:“哈哈,误会了,我剑下从不斩无辜之人,况且能让我出剑之人,亦是他们的荣幸了。”
随后,他轻咳了两声,然后正色道:” 在下荀萧,也是你的三师兄。其中曲折,你日后可向师父详询。师父早有吩咐,让我在山脚下迎接小师弟,无奈师兄我刚从山外归来,途中偶遇琐事耽搁,幸而及时赶到,未曾让小师弟久等。只是小师弟这一身风尘仆仆,不要让师父见到,否则为兄免不了要受罚闭关反省。”说到最后,荀萧的语气中竟带有一丝请求。
这让一旁的王明尘和余万山惊诧不已。
“三爷放心,此事就交给贫道处理,定会让殿下焕然一新。”王明尘此刻彻底安心,连忙动手为黎昱整理衣衫。
“那就有劳国师了。”随即荀萧转过头目光如利剑般扫过余万山及其手下,他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情感,仿佛看待死人一般:“尔等一路追杀我小师弟,可知其后果?”
随着他的话出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一股无形的威压从荀萧身上散发出来,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余万山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过来领死。”这四字,震彻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