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匕首,到底有多么削铁如泥,此刻在场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
因为,张玘用它,干脆利落斩断了自己的右手。
是真正的斩断。
那只曾经握持笔杆,让张玘未及弱冠便中得解元的右手,如今掉落在了地上,血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那只断手上消失,惨败的灰白让那只手看起来骇人无比。
断肢处,血迹斑斑滴落在地上,很快便聚成了一小滩。
张玘紧咬牙关,可还是有止不住的痛声从牙关中溢出。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密密麻麻涌出,几乎瞬间便布满整个额头。
“你!”
张聘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下意识蹲下身子,一把捏住了还在不断喷涌鲜血的右臂。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再这么流血下去,人是会死的。
即便再见多识广,沉稳自若,可此刻的张聘还是惊到整个人都有些木住了。
那是张玘的右手,一个科举学子的右手。
例来入朝为官者,不可身有残缺,便是跛脚等情况都会被剔除在外,更不要说直接没了一只手了。
张玘这等于直接毁了他自己!
他日后,连握笔都再不能了。
他的前程,他的仕途,都毁在了那只断手上。
“我的懦弱,让所有事情失控走到了如今这一地步。我无能,无法从您手中求得药引救下母亲,更不能成为您所期待的模样。但是,我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自己。”
张玘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着。
此刻的他,狼狈非常,丝毫没了曾经太守家公子的清贵风仪。
但张玘的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这些年来,琼文公子的名声在外,人人都在说,他必将高中,成为朝廷栋梁。
就连一向对太守府深恶痛绝的两江百姓们,提起他来也甚少有恶言。
张玘这个名字,伴随的永远只有夸赞。
但如今,一切都没了。
他成了一个废人,成了一个没有前途的废人。
但张玘想,他终于可以挺起腰板来活了。
他其实,早就该这么做了。
“我会带着母亲离开太守府,若母亲熬不过今日,我便去陪她。”
张玘将自己的右臂从张聘手中挣脱,艰难伏倒叩首。
他的额头,磕在了地上的那一摊鲜血中,溅起的血滴落在了半跪的张聘袍摆处。
“父亲,不,张大人。您可以不管自己的妻子,可以把她几十年的付出和贤良淑德视若无物。可我不能!她是予我性命之人,更是我在这世间最亏欠之人。她是为了我,为了阿姐,为了所有人的前途和所谓体面,才成了如今模样。我不能明知她的牺牲,却依旧装作没看见,没听到。今日,请恕琼文不孝,剔骨还肉,奉父尽孝。与您,断绝亲缘。”
在场一片死寂,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这对父子之间,今天必定会有“好戏”上演,可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激烈到了如此程度。
当场断了一只手来断绝父子关系。
还有张玘说的那些话,简直是把张聘推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
尽管张聘本身名声就没多好,可被自己的儿子直接以如此决绝惨烈的形式来断绝关系,这足以彻底让张聘所有的名声在这一刻毁之殆尽。
现场的可不止两江官场中人,更有皇都来的诸位官员。
更有无数负责堤坝修建的工人。
这件事会以最快的速度在两江传开,甚至足以激起本就对张聘颇多不满的民愤。
当街状告和苍鹿山炸山之事才过去没几日,百姓本就是群情激愤之时,一旦有心之人推动,出现暴动也不是没可能的。
如今的情形和上一世不同,一旦暴动出现,足以让两江的局势彻底失控,毕竟庆国公带着兵马还在两江,在旁人看来,谢望之更是陛下的暗手,他身上有极大可能是有着调动两江驻兵的信物。
这一切叠加起来,足以在暴动发生的第一时间,让那些暗中的复国势力失去自己花费了几十年建立的优势。
他们的复国大业,很可能在瞬间分崩离析。
而在仕途上,在场这些和张聘有龃龉的官员随意一封折子递上去,便足以让张聘丢官。
毕竟这属于品行上的大瑕疵,一个被亲生儿子和发妻所控诉的官员,如何能够厚颜留在朝堂之上?
圣上也不会允许此等之人坏了朝堂所谓的“清明”。
而且,暗处的褚明月她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张玘用一只断手,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张聘打了一个猝不及防。
有些阴暗的事,一旦出现在明面上,便是足以致命的!
张聘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儿子,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给出药引,那么张玘就会生生在这里血耗而亡。
甚至,他可能会用自己尚完好的那只左手再给他的身体来上几刀。
剔骨还肉,鲜血耗尽,用他的命来给自己增添一个再也解除不了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