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不必诧异,对于父亲来说,官场是他的天地,对于你来说,科举场是你的天下。可对于女子来说,后宅便是她的全部。你和父亲的时间,大半是在外头的,你们有官场交际,有文人相会,可女子是没有的。这处宅院,便是她们日日夜夜要待下去的地方,即便偶有宴席或是好友相约,大多时候,女人都是要守着这一方宅院的。”
如张夫人那般的主母还好些,她有日常的交际,也可以到庄子或是自己的嫁妆铺子上转一转,总不会太过闷得慌。
如张淼漪这般的闺阁小姐也能好些。
虽然她是庶出,但行走在外的时候,看的是其父兄的身份,嫡出庶出倒没了那么重要。
张淼漪偶尔也是会出去参加花会或是诗会,天气好的时候也会约着三五闺中好友去郊外踏青赏景。
只有如樊姨娘这般的姬妾,是最凄惨的存在。
她们很少会有能够踏出这府邸的机会,一生都被困守在这里。
即便宅院再大,可终有逛完的一天。
剩下的,便是日复一日的煎熬。
“姨娘说,她在这太守府里已经待了整整十八年了,一个女人一生最好的时光都消损在了这里头。这宅院里哪怕挪走一块砖石,多了一只狸猫,她都能嗅闻出不一样。她对这里太熟悉了。没人会提防姨娘这样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姬妾,所以,被她发现了惊天秘密。”
“秦姨娘被关在了书房里,姨娘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在她发现安胎药后没多久,瓒儿便被送了过去。虽然那孩子身有异常,父亲那更是从他降生起从未去见过他,但姨娘还是很珍惜瓒儿的。正因为珍惜瓒儿,她就越发想要知道瓒儿的母亲,所以,在她因着生病而闭院不出的时候,她做了一件大事。”
张玘猜到了。
“她去见了秦姨娘。”
他的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感叹。
若张淼漪这些话为真,这位一直缠绵病榻的樊姨娘,其实也是一个厉害角色。
她虽然不争,但其实对后宅的一切都洞若观火。
这些后宅中的女子,真的各个都不是简单角色。
张淼漪如今说的这些话,七分真三分假。
她自己和瓒儿的身世,是她从姨娘口中逼出的答案。
在那密信上看到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后,张淼漪的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
姨娘待自己这么好,即便这些年来她身子不好几乎离不开床榻,但却依旧每年在给自己做着各种新衣。
她的所有心思都花在了自己和瓒儿身上,她怎会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但张淼漪的心里却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这信上说的是真的。
毕竟,自己这些年来其实心中也是有疑问的。
姨娘既无特殊的宠爱又无家世背景。
为何母亲就允许她生下这一儿一女。
而且按照寻常惯例,生育了子女的姨娘,身份总是可以往上抬一抬的。
姨娘生育了两个孩子,就这么多年来,位置从未有过挪动,外面也不是没有人议论,说母亲善妒把持了张家后宅。
这种流言对于父亲来说也是一种名声上的损伤,但即便流言纷扰,父亲还是不为所动。
这些其实都让张淼漪怀疑过,自己和弟弟的身世是否有什么隐秘。
所以她带着这份疑问去见了姨娘。
当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看着姨娘那震惊和闪躲的眼神,张淼漪想,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最后,在张淼漪和盘托出自己被父亲算计,没了和东方家的婚约,毕竟即将作为孙家女嫁给谢望之的时候,樊姨娘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自己和瓒儿,的确都是秦姨娘的血脉。
而且,当年姨娘去书房见过秦姨娘!
那是一辈子谨小慎微的姨娘,这辈子最大胆的举动!
并且,她成功瞒过了府里的所有人。
“瓒儿被抱到姨娘那里的第二个月,姨娘发现,那个偷偷熬煮汤药的小丫鬟倒的药渣,从保胎药变成了保命提神的药,姨娘猜到,那位秦姨娘怕是不行了。她想去见她一面,她有太多的不解,即便她可以这么稀里糊涂得过下去,但姨娘还是想要去问个清楚。”
“那时,正值东方家主母丧仪,母亲和东方家主母生前交好,便前去东方家吊唁,父亲自然也是去了。那一日,府上便没了其他主子。”
“姨娘早就熟悉了书房的日常侍从交接时间,她借着旁人的名义,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调拨开了这些人,自己进了书房。她在里头摸索了不过一盏茶功夫,便找到了那间密室。”
也是机缘巧合, 樊姨娘对这些机巧机关其实并不熟悉,但偏偏,她看到书房里摆着的那尊太一上神神像,莫名心中有些烦躁。
她做了一个十分胆大妄为的举动。
她一把拿起了那神像。
然后,在那底下发现了暗格,成功发现了密室的机关。
大雍信奉太一上神,寻常决计不会有人敢在太一上神的神像上做手脚,生怕上神降下神罚。
但那日,樊姨娘就那般做了。
而后,她提了一口气,拎着裙摆进了密室。
她本以为密室内会有伺候的丫鬟,一路都是十分小心,发现一点儿不对劲就打算掉头就跑。
结果,直到走到密室那张床榻前,她一个人都没遇到。
她看见了自己曾经隔着窗户遥遥一见的那张海棠面。
她比任何的海棠烟雨都要美。
只是,此时的她,快要枯萎了。
她静静躺在那里,四肢被手腕粗的铁链紧紧拴在四周的床角上。
那张床,甚至是一张石床。
樊姨娘见到她第一面知道她身子虚弱,可那石床是四处沁着寒气的,即便铺了被子,可躺在这样的床榻上,她的身子如何能够养好?
老爷,这是要生生熬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