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来得,为何我来不得?乐锦,你这样可不公平。”
卞明瑞的眼神,轻轻落在了乐锦的身上,眼神里难得带了几分柔软。
他这一生,为了心中的大业,一直规行矩步,生怕行差踏错了一步。
妻儿,他更是连想都未曾想过。
注定会成为负累的东西,要了做什么?
可偏偏,到了这般年纪,出现了乐锦这个意外。
“大人,您在宛陵的官声名声在外,是人人称赞的好官。而乐锦,不过是这香坊里注定抬不起头的花魁。乐锦听闻,如今陛下派的巡察使已经到了宛陵。这对于大人来说,或许是被皇都,被圣上看到的绝好机会。”
乐锦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怀中的琵琶弦。
“大人日后不要再来了。便是您再来,乐锦也不会见您了。”
“为何?”
“大人非要让乐锦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因为乐锦从大人身上赚不到多少银子。乐锦如今年岁也渐渐大了,或许这花魁也做不了几年了,总更要攒一些傍身的银子,好为日后青春不再做打算。大人是个好官,可赚不到银子,便是再好的官,在这绮陌香坊内,也算不得贵宾。”
嘴里说着绝情的话,可乐锦的眼却慢慢红了。
她只好微垂下头,掩饰自己眼眸中流露出的情绪。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你曾说,与我乃是知己,这些话都是假的?”
“是。那时大人的名声能为乐锦带来更多的客人,他们觉得能与大人您互为知己,那乐锦必定也是高洁出尘,可如今,大人的名声于乐锦来说已经没太大用处了,还要日日费心伺候着您,着实有些厌烦了。”
卞明瑞轻叹一声,起身走到了乐锦身旁。
而后,用右手抬起了乐锦的下巴。
那张巴掌大小的脸上,如水的杏眸中如今满是雾气。
他轻轻为乐锦拭去眼角的那一抹水意,而后轻声道。
“既然不愿见我,既然都是假的,那为何要哭。”
乐锦佯装出的心狠,似乎也只能维持到这一刻。
“大人,您不要再来了。”
“邈娘同我说了,主家为我定的赎身银子,是三万两。这笔钱,我根本筹不到的,也没有人会愿意为了我一个青楼女子拿出这么多银钱来的。主家就是要把我扣死在这香坊里,我这一生,都不可能离开了。”
邈娘便是绮陌香坊的管事,也是三年前两江一带有名的花魁。
曾经也艳名远扬,可惜后来被一官家娘子找人伤了脸庞,自此摘牌,无人问津。
好在她在管事上有些才能,又极擅交际逢迎,这些年便以面具覆面,成了这绮陌香坊的管事。
乐锦和邈娘的关系亦师亦友,乐锦的琵琶,便是当年邈娘一手调教出来的。
所以,邈娘也为了乐锦,壮着胆子去主家面前问了一句。
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天价般的数字。
“三万两,之前香坊最高的赎金,不过五千两。那位花魁娘子还是被豪族陈家聘回去做了如夫人。陈家是两江数一数二的豪族,香坊也不过开了五千两的赎金,如今到了我,却是三万两。”
乐锦的眼神中满是绝望。
“大人,香坊内如今一共六位花魁娘子,若论相貌和才华,乐锦不过平平,哪里担得起这般赎金。这是主家知道我和大人的关系,他们不会让我离开这香坊的。若大人再来,难保他们不会对大人您下手。如今庆国公押送粮银来了两江,香坊内的客人都变少了,几乎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您日后,不要再来了,不能因为乐锦的蒲柳之身,污了大人的前程。”
三万两。
卞明瑞的眼神未有半分变化。
他只是轻轻抚了抚乐锦的鬓发,而后低声道。
“你放心,你污不了我的前程。同样,平家也断不了你我。你只管将心咽回肚子里去,乐锦,我心悦你,所以,必会将你迎回府中,三媒六聘做我的妻子。”
“大人。”
乐颜的嘴唇都在轻颤,她将脸紧紧贴在卞明瑞的掌中,最终只是轻声道。
“今日能够得大人的一句话,乐颜死而无憾。”
清廉的官员,无奈沦落风尘的花魁娘子,这本该是话本中最有故事的一对,但当卞明瑞离开后,乐颜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消失。
直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戴着一副金丝镶红宝面具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整张脸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眼睛,但偏偏那双眼睛,堪称是勾魂夺魄。
“邈娘。”
乐锦懒洋洋往贵妃榻上一靠,低声道。
刚刚还高洁出尘的美人,此时却懒散得仿若一只打盹的猫咪。
“应付完了?”
邈娘坐在乐锦身旁,勾起她的一抹秀发,细声道。
“应付完了。如今该觉得,我应当是对他情根深种,至死不悔了。半年多的时日,日日应付他的那些试探,总算有些成效了,也算不辜负主子的重托。”
虽然,乐锦不理解卞明瑞这样一个在两江算不得高官显贵的人,为何会让主子如此重视,但是,她的命是主子救的,她便专心只为主子办事,什么男女情爱,倾慕与否,在她这里,不过都是信手拈来的工具和手段罢了。
“果然,谁都逃不开你的掌心。”
邈娘轻笑一声。
“男人啊,永远逃不过一个救风尘。不管多大的年纪,多坚定的心性,到头来都是这样。风尘女子,有着被踏入尘埃的自尊,被踩碎的脊梁,偏偏又有着被精心调教出来的美貌与才情,只需要一点点真心和善意,便可以得到她全部的身心和奉献。似乎诗文里那些相濡以沫都太过普通寻常,这些所谓强者将自己所有的想象,都寄托在了风尘女子只对他有情有义的幻想之上。”
乐锦抓住了邈娘的手,笑道。
“邈娘你看,再强大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所以,她从不畏惧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