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先坐下。”
看着纪容卿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圣上虽然心疼,可也觉得有失体统。
身为后妃,更准确的说是曾经的后妃,应当注重自己的规矩仪态,而不是如今恨不能一把拉起地上跪着的高御医质问一般的疯癫之态。
圣上心下有些不满。
刚刚皇后被怀疑的时候,虽然言语有些过激,可仪态始终端庄,未曾失态。
轻轻扬起手,捂住了自己下半张脸上几乎快抑制不住的唇角,宣明曜只觉得这一切还真是有意思得紧。
纪容卿是天命之女,故而她不受毒物侵扰,旁人的机关算计,但凡只要是想要伤害她,最终结果也尽是不如意的。
可上天再偏爱,也架不住她自己作死啊。
自己让周绮安给她送的,是上好的药膏,半点儿毒性也无。
那点子狼毒草,是会激发她那上天垂爱的光环,可上天只能判断这里头有毒草,哪里知道,医术一道,博大精深,毒物只要用得好了,也可以是治病救命的良药。
纪容卿自己选择不用的,便是上天再偏爱她,也不能转阴阳、医白骨。
否则,纪容卿也不必在这后宫中待了。
直接拾掇拾掇去坐紫宸殿那把皇位算了。
帝王再尊贵,那也只是天子,哪里比得上她这个比若神明般的存在来得气派?
这残缺,是她自己选择的路,酿出的果,全然怨不得别人。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的重点,如今全在于那药到底是否问题上了。
若是药真的有毒,那纪容卿的残缺还算有点价值。
可若是……
这时,外头传来了通传声。
太医令和其他两名御医到了。
三人进屋后,立刻头也不敢抬,立刻在圣上的命令下开始查验那药膏。
这次,他们查得是极为仔细。
不光药膏查验,装药的药瓶,上头封口的木塞,每一样都三人一一验过。
各种银针,药水,齐齐上阵。
如此忙活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三人齐齐跪地回话。
“回禀陛下,小臣等已然查验过,这药膏中的确是有少量狼毒草的成分,但由于药方搭配得当,且药膏中的狼毒草含量极少,并不会造成中毒之症,更不会危及性命。且小臣在来之前,去药库调过了近期的药物记档,也让周太医身旁的医女取来了她放在太医署的剩余药材,与药库记录吻合,剩下的药草数量也都对得上,并无错漏。”
回话的,是太医令。
他能够稳坐太医令这个位子,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将整件事需要太医署所做的事,都已经尽数查过,十分尽责。
还没等纪容卿开口,这太医令又接着说道。
“但药膏虽然无毒,但刚刚在查验时,小臣发现,这装药膏的药瓶上的木塞却是有问题的。 ”
终于……
纪容卿将身子靠在霁云身上,一副没了支撑的失魂落魄模样。
但此刻,听到太医令这句话的时候,她心中才终于放松了片刻。
查出来了,终于查出来了。
“有什么问题?”
圣上紧皱眉头问道。
“这木塞,应当是被放在药汁中煮过,里头有砒霜。而这药瓶中的药膏装得极满,自然会接触到木塞。慢慢的,这药效便会渗透到药膏中。如今是时间尚短所以药膏中暂且无碍,但最多不过三天,这药膏中便会有足以致死的砒霜。”
“陛下!这么恶毒的心思,若说没人指使有谁能信呢?我家主子都已经进了冷宫了,依旧逃不过阴诡算计,这是非要害死人才肯罢休吗!”
霁云一边扶着自家主子,一边肿着嘴给自家主子叫屈。
而纪容卿因着腿伤的缘故,此时落的泪倒是格外真心。
“周绮安,你说,这砒霜是怎么回事?”
圣上那左右摇摆的天平,此刻又倒向了纪容卿。
若这药瓶的设计上真有如此阴毒的心思,那自然是和周绮安这个太医有关。
而周绮安又是因为照料明月奴才被自己提拔上来的。
明月奴年纪小,自然是没那么多心思。
可她的母后就不一定了。
当初为卿卿赐下淑字为封号的时候,皇后就颇有不满。
若真是皇后依旧嫉恨卿卿,想趁着她身陷冷宫无人照拂之时下手毒害,似乎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陛下,小臣是太医,若真要毒害一个人,何须用砒霜这等明显的手段?且这宫中死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宫婢,死因都是要仔细查验的。若小臣真的在药中做了手脚,导致一位宫妃,不,庶人逝去,宫正司自然是要彻查的,那前来看诊的小臣,不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了。若真要害人,第一件要做的事,不该是将自己从其中摘出来吗?何苦还要自己入局,身涉其中?”
在木塞被查出有问题后,周绮安瞬间就知道这是被人设计陷害的。
因为,装药的瓶子和木塞,她再熟悉不过,是绝不可能有问题的。
那可是乐安公主赐下的东西。
在赐下之时,桐君姐姐也为自己讲过这些药瓶和木塞的特殊之处。
彼时,她还不了解为何一个装药的瓶子还要如此煞费苦心。
但今日,面对这场构陷之局,周绮安想,她明白了。
这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其中动手脚。
那么,乐安公主的这场局,是从何时开始布置的呢?
在选自己成为她的心腹太医之时?
还是更久之前?
周绮安有些隐隐心惊。
尽管已经在心中将乐安公主的聪慧程度一提再提,但此刻,她还是为之叹服。
旁人走一步看三步便可称之为旷世逸才,那么,如乐安公主一步尚未走便已经预设铺排到十步之后的人,又是什么呢?
不过,这个设局的人显然并不了解这些东西,只以为那是自己所制的普通药瓶。
而这,也为周绮安留足了可以辩白的空间。
周绮安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上首的圣上。
“陛下,且这木塞和药瓶虽然是小臣带来的。但是,这砒霜,可并非臣所有。而且,这砒霜,最多也就是这一两日刚刚沾染上的。这些,臣,都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