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久薇看向容轩,轻声问道:“是不是啊,大公子?”
容轩尚自出神,他想的已经不是容元修如何不顾父子情分,而是试图从容元修的态度里看出什么。
他之前以为是因为他坏了身子,没了前程,才会成为弃子。如今从容元修的反应来看,无论他是好是坏,他似乎都是弃子。
不,不能说是弃子,或许他根本就是一枚从来都没被拿起来过的棋子。从前的器重,恐怕都是另有目的。
从小到大的许多事情这时在他眼前如风般流转,他记得从前母亲在世的时候,无论是他们夫妻,还是他们父子都不大亲近。
反倒是母亲去世之后,继母都进门了,突然就有那么一天要带他去行商了,要亲自教养他了。
那会儿族里几位长辈还有伯父容元文都反对,说他年纪还小,还是应该多读几年书,在家练练武,等身子骨强健了再看之后的路怎么走。
就是在那时容元修力排众议,说是不见世面也书读的再多也没用,日日将他带在身边。
他那时年少,担心孙氏夫人进门后容元修跟他疏远,只要容元修肯把他带在身边,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之后发现他于商道上的确很有天分,他自己也在当中找到了乐趣,前头的事儿他就更不觉得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了。
如今想想他当真忽略了很多问题……
黎久薇的声音将容轩拉回了现实,很多事儿眼下是想不明白的,可既然明白过来了,有些事儿的处置就要不一样了。
他没再纠结于容元修不愿为他主持公道了,直接接了黎久薇的话:“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我是槐山房长子,说到底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些亏吃了也就吃了,公道迟来一些也只是心里不痛快一阵子,要是牵扯了家里的亲戚和外人就不一样了。”
“这些事儿并非只牵扯到容家一家一姓,这些个人家您就当真没有察觉到的?本来我也不知此事,还是刚受伤之时请了好些个郎中,无意间听到他们说话才知道有这么一桩奇事。”
“才知道原来城里好些人家都无缘无故地中了药了,当时只是警惕,担心我这一养伤身边有了疏漏,也叫人钻了空子。谁知道没过多久,李成好端端地在屋子里就被人下了那种药了,还冲撞了孙家表妹。”
“孙家表妹是母亲的娘家人,是亲戚,也到底是两家的。平日里计较她是孙家庶房所出的庶女也就罢了,孙家也不会说什么,可若是孙家表妹在咱们家坏了名节,人家真就能那样算了?”
“好在李成是自己人,在这事儿上嘴严得很,当时我院子里又没几个人,这事儿才没传出去。您想想,若是孙家要追究,您还能说容后查处、缓缓处置这样的话?”
“那些个郎中口中被害了的人家,难道还能等着咱们家处置完了再报官?表妹和李成的事儿出了,我就想起这事儿了,想着决不能让那些人快了一步把事情闹出来。”
“还有那个赵家,人家从外面带了郎中回来,前几日就发现是有人下毒了,眼看着就要查到那个下毒的子侄头上。若不是今日咱们先把事情闹出来,谁知道明日或是后日,他们会不会先一步举告。”
这么说是有几分道理的,容元修却并不满意:“就算要处置,也要报官,就不能私下去?之后再找人知会那些人家,何必闹得满城风雨?”
府衙审案子不是所有都会公审的,多数还是关闭了府门审的。
大多数的案子即便报了官,等到审结了,有了结果了,外面的人都未必知道有这一桩事。
容元修不想把事情闹大,不仅是为着容家的颜面,更是因为他知道这事儿他和他的心腹钱管家都牵扯进去了,这一闹,他们的脸面也没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险些被害了的容轩还有那些已经受到伤害的人家该怎么办。
容轩对容元修这个父亲的性子还是了解的,从前被蒙蔽是因为他只了解对他装出来的一面,现如今看清了事儿,他发现自己对那隐藏起来的另一面也是可以很了解的。
这就是像是一面双面的铜镜,从前用镜子的人只顾着用一面照,后面那一面被人绣了个罩子遮挡住了,结果用了好些年,有一次罩子脏了,拿下来洗,才发现这镜子原来还有另一面。
可只要发现了这镜子还有另一面儿,也就是多了一面儿的镜子罢了,没什么好神秘的。
容轩声音冷了下去,还带了出了些许讥讽:“我问过那药材商和裁缝铺的,这法子最早是从咱们容家出去的,跟两边账册上的日子也都对的上。”
“若是此时咱们容家不拿出个态度来,让通元城的百姓都看看咱们也是苦主,百姓和这些人家会不会说这事儿的主谋不是这些个下人,真正的主谋其实是府里这些个主子?”
“这被害了的可不止是外人,还有亲戚族人,除了孙家表妹,父亲可还记得容莹?”
容元修一时没想起来:“容莹?谁家的孩子?听着耳熟……一时想不起来了。”
容轩边说边看着容元修的反应:“容易的妹子,当年她家里为了给她在通元说亲,在府中小住,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就染了恶疾,那桩婚事就不了了之了。”
“容莹回去之后用了三年,病是好了,可名声也坏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她这‘恶疾’哪天不会再犯。如今都十九了,依旧待字闺中,听容易说他们家里甚至想过找个合适的道观,让她出家算了。”
容元修沉吟道:“你是说容莹也是被这些刁奴所害?”
容轩冷呵一声:“父亲大概是忘了,容莹没成的那桩婚事给了谁。”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就是父亲的独女,也是我的妹妹,容昔。”
容元修的表情瞬间变了,整张老脸涨得通红,他绝对不知道这件事,更加不是他授意的。
这婚事要是给了别人倒也罢了,容莹不行了,换了他自己的亲生女儿补上,谁能相信他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