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寂离开后,晏殊在青云山疗养了七日,身子日渐好转,她决定要回信阳府去了。
这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时,晏殊起身上了无望崖,坐在曾经和江辞一起坐的那块大石上,看着山崖下风卷残云、雾气缭绕,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一道亮光缓缓从山的那头儿渐渐升起,光芒普照,万物更新。
晏殊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回忆起与江辞来看日出时的情景。
当时,她窝在他的怀里,他用身上的大氅紧紧包裹着她相互取暖,即便山顶的寒风刺骨,可眼前的动人景色依旧让人看的心潮澎湃。
想着想着眼睛莫名浮现一层水汽,寒风扑面吹来,一双漂亮的狐狸眼被冷风吹的颤动了几下,浓密的长睫上挂着几颗闪烁的泪珠。
晏殊双臂环抱着膝盖,将自己卷缩成一团,心里念着,阿辞此时应该已经在半路了吧……
肩头突然一沉,一件白色貂绒大氅默默披在了她身上,晏殊神情微怔,猛然回头对上一双漆黑的桃花眼。
“是你?”
刘寒月深深看了晏殊一眼,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想是谁?江辞吗?”
从师父口中得知她来了青云山,并且还被无极道人和元安挟持身受重伤,他马不停蹄从信阳府赶了过来。
到了青云山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江辞几日前下山了,却把晏殊独自一人留在了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这里见到你有些惊讶。”
刘寒月轻哼一声:“姐姐给的药只有两个月的期限,我若再不来找你讨药,之前吃的几个月岂不是就功亏一篑了?”
晏殊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离开信阳府时她留给刘寒月两个月的药,算下来的确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没想到我出来这么久了,等回了青云山就把药送去给你。”
刘寒月不再提药的事,他来青云山本就不是为了那些药。
“你真的离开江辞了?他应该不肯放你走才对。”
晏殊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
“江辞失忆了,他忘记了我们的所有过往。”
刘寒月微微蹙眉:“你医术高明,即便他失忆应该也有办法让他恢复记忆才对?”
“我的事就不劳烦二公子费心了,你还是担心自个儿的身子吧。”
晏殊不想过多提起自己和江辞的事情,站起身将刘寒月的大氅还给了他。
“我回去了。”
“一起啊。”刘寒月起身追上晏殊。
“听南宫燕说过两日你打算回信阳府?”
“嗯,马上要年关了,我想赶回去陪爹娘过年。”
刘寒月唇角微弯:“既然同路,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晏殊看了刘寒月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回到青云山,恰巧遇到季川、南宫燕和一众青云门的弟子在院中习武。
“三师兄、晏姑娘。”
南宫燕率先看到他们,主动朝着二人挥手打招呼。
晏殊有些意外,刘寒月竟然是南宫燕的三师兄?
刘寒月看了晏殊一眼,解释道:“我师父玄空与掌门师叔是同门师兄弟。”
晏殊了然的点了点头,她知道那位疯癫道人是出自青云山,刘寒月拜入他的门下自然也算是名正言顺的青云山弟子。
“三师弟许久没来了,这两年不知武功有没有精进?”季川笑着走到刘寒月面前。
刘寒月道:“今日有空,我与师兄切磋一二如何?”
“好啊,拿剑!”季川将一名师弟的剑丢给刘寒月。
二人在院中开始比武过招。
南宫燕凑到晏殊身边。
“晏姑娘,没想到你和我三师兄也是旧相识啊,我这位三师兄从小就是个病娇美人,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眼,我记得小时候玄空师叔带他来山上求医,那会儿他只有五六岁,穿着一身粉嫩的衣裙,漂亮的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奶娃娃,我开心的以为自己多了一个同伴,主动上前喊姐姐,结果就因为这声姐姐,我被揍得鼻青脸肿……”
回忆儿时的趣事,南宫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被打的记忆仿佛犹在眼前。
晏殊想到那画面不由笑了起来,南宫燕目光一亮。
“晏姑娘,你终于笑了,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晏殊的目光朝刘寒月和季川看去,二人你来我往,武功不分伯仲。
两个多月未曾,刘寒月似乎又长高了些。
最后是刘寒月险胜两招,季川输的心服口服,南宫燕立刻像个小跟班把帕子递了过去。
“大师兄快擦擦汗吧。”
刘寒月撇了南宫燕和季川一眼。
“大师兄虽然输了比武,但有美人献殷勤可比我这个孤家寡人强多了。”
季川擦了擦汗,宠溺的看了南宫燕一眼,随即看向刘寒月。
“三师弟看着比两年前硬朗许多,也长高了不少,再过一两年就能娶媳妇儿了吧。”
“我看三师兄开窍了,肯定是想娶妻生子了。”
师兄弟们说说笑笑,刘寒月的目光朝晏殊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抬脚朝她走来。
他站在晏殊面前已经高出了多半个头,于是俯下身道:“姐姐,我身上没带帕子,你的可否借我一用?”
晏殊心知他是故意的,目光朝季川看去。
“季公子身上可带了多余的帕子?”
“恰巧我的没用,就借给三师弟吧。”季川将自己的帕子拿出来,刘寒月冷眸朝他扫了一眼。
季川心里泛起嘀咕,三师弟的眼神突然变的好可怕,他说错什么了?
——
一个月后,江辞、凤烜鄍回到了祁连山的军营。
“阿辞,央儿是你的未婚妻曾救过你的性命,这两年对你助力良多,这次回来你该给她一个名分了。”
江辞神情默然的从窗外收回目光。
“未婚妻?”
这一个月他试图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可只要他想要回忆起什么就会头痛欲裂。
“央儿是大长公主之女,小时候你在长公主府小住时曾见过那丫头,为了帮你报仇这两年她跟着你吃了不少苦,你失忆之前可是答应过人家姑娘会尽快完婚的。”
江辞清冷的目光朝凤烜鄍看去:“我如今对她毫无印象,若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和她完婚怕是不妥。”
凤烜鄍气道:“那你想如何?”
江辞沉吟片刻:“我失忆前可心悦她?”
“自是……心悦的,不然以你的脾气又怎会心甘情愿娶她?你逃荒时她就一直跟在你身边,还帮你找到了很多稀有的粮食,如今山上种的那些都是她带来的,你不仅心悦她还感念她对你的付出,这份情意外公是看在眼里的。”
江辞在听到这番话时,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些模糊的画面。
他仿佛听到一个女子喊他阿辞,他想努力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可那股剧烈的疼痛感再次袭来。
江辞捏了捏发胀的眉心。
“既然我如此看重她,即便是失忆了想必也会不自觉去靠近她,外祖何须担心?”
凤烜鄍眼神闪烁不明,心里不免担心。
离开青云山后,他便书信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军营,魏央这时早已经看到了书信,如今阿辞失忆是她靠近阿辞的绝佳时机,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傍晚时,江辞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军营。
他身受重伤又颠簸了月余,身子有些吃不消。
下了马车凤烜鄍就让人直接送江辞回了营帐休息。
江辞环顾四周,在军营里待了半年的记忆是有的,只是这两年的记忆如梦似幻,断断续续的,很难拼凑起来。
至于外祖所说的那位未婚妻,他并无印象,脑海中出现的那个模糊的身影莫非就是她?
江辞半靠在榻上,只要脑海中去回忆那个女子,那股刺痛感便不断折磨着他。
这时,贴身影卫匆匆走入营帐。
“主子,魏央姑娘来了。”
江辞微阖的眼帘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清冷的眸子。
“请她进来。”
“是!”
帐帘缓缓打开,一抹红色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阿辞,听凤爷爷说你的伤势未愈,我亲自熬了鸡汤,你尝尝看吧。”
江辞看向面前的红衣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可看到她站在面前时,他的一颗心却毫无起伏。
“不必如此麻烦,交给下人去做便是。”
魏央想到凤烜鄍的叮嘱,她满脸笑意的走到床边。
“你之前最喜欢吃我亲手做的饭菜了,空闲时总会缠着让我做饭给你吃,还记得逃荒那会儿我们没有吃食的时候还一起分吃一块杂粮饼子,你总会把一多半分给我吃……,阿辞,我会一点点讲述我们的过去,我相信即便记不起我们的过往,我们依旧还会像从前那般相爱的。”
江辞目光冷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魏姑娘,听我外祖说我们曾定下了婚约,可如今我失忆了,有关于你和我的记忆全都不记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成婚对你并不公平。”
魏央心神一慌,将碗碟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伸手一把握住了江辞的手。
“我不在意的,我们之前很相爱,即便你什么都不记得我们依旧能和往常一般幸福,阿辞,你说过会娶我为妻的,难道你要食言吗?”
江辞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
“魏姑娘,这一路外祖时常会提起你,他说你温柔良善、通透豁达,还说这两年你对我付出了很多,我想以你的品行自是不会在我失忆时强人所难。”
魏央秀眉微蹙,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不能操之过急,江辞即便失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如今晏殊那个贱人已经彻底出局了,只要自己一直陪在江辞身边,即便是块石头早晚也能焐热了。
“阿辞,我不会逼你娶我的,我们都还年轻,我相信你一定会再次爱上我。”
面对魏央,江辞内心莫名产生一股抗拒。
他不想与眼前的女人说太多,寻了个借口将她请了出去、
等魏央离开后,他将影卫叫到了身前。
“我失忆前与魏姑娘感情如何?”
影卫抬起头对上江辞阴翳的目光,心里一阵紧张。
“您与魏姑娘在逃荒时结伴而行,一路互相扶持、生死相依,魏姑娘对主子用情至深,多次在主子危险时挺身而出,您自是对她十分心悦的。”
江辞深吸了一口气,心情莫名烦躁,失忆前如此心悦之人,为何再次相见却没有一丝欢喜?
这时,营帐外面一阵吵闹。
“让我进去,我要去见二郎,你们为什么拦着我?放开,你们放开……”
江辞朝营帐外看了一眼。
“外面发生何事?”
“属下出去看看。”
影卫转身匆匆离去。
他来到营帐外面,见晏武被几名士兵强行带了下去,魏央就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很显然是她下的命令。
晏武拼命挣扎,可几名士兵合力将他手脚束缚,硬生生抬着他朝营地外而去。
影卫径直走到魏央面前:“郡主,您这是做什么?”
魏央冷冷瞪了影卫一眼:“凤爷爷安排你守着阿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当清楚,这军营里一切会促使他恢复记忆的人,都需处理干净!”
影卫冷声道:“主子如今虽然失去了记忆,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记起一切,郡主若是想得到主子的心,切莫做出与主子离心之事,晏武毕竟是那位的兄长,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位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魏央冷笑一声:“你在威胁本郡主?”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好心提醒郡主,想要得到主子的宠爱,首先要明白主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哼,你让本郡主学那个下贱狐媚子的招数?”
影卫垂眸沉声道:“卑职说句逾矩的话,人即便失忆了喜欢的类型不会轻易改变,郡主想得到主子的心,就要懂得投其所好。”
魏央深吸了一口气,让她学那个狐媚子简直就是莫大的屈辱,可这奴才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江辞喜欢那个狐媚子的温柔小意,她若整日舞刀弄枪怕依旧入不了他的眼,为今之计是让江辞爱上她,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魏央对身旁的随从吩咐道:“去拦住他们,不必要了那草民的贱命,直接寻个由头将他赶出军营便是。”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