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走停停,洪璃又缠着李贺给她买了根糖葫芦,终于来到了红粉街后的一条偏巷里。
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有两人正在等待。
驾车的是一位中年人,面白无须,可能是长相有些大众化,李贺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见到洪璃,这位中年男人下车深施一礼:
“小姐,老爷嘱咐我将二位送出帝都,出城后,老奴就折返回来,车马会留下给您……”
“嗯,知道了。”
洪璃虽然不认识这位车夫,但还是面无表情地答应一声,钻进了车厢。
此时,车厢侧面的帘子也被一只纤手掀开,露出了玉璇真人那张气质绝顶的俏脸。
“李公子是前来送别的吗?”
她淡淡地问道。
似乎不管发生了什么,玉璇真人都是那一副淡然的模样,脸上几乎不会出现表情的波动。
“知道二位今日离京,特来送别……临行仓促,没来得及给您准备离别赠礼,还请玉璇真人见谅。”
李贺在礼数上可不敢怠慢这位仙品高手,拱手施了一礼说道。
“赠礼倒不必了。此情此景,公子想必诗兴大作,那就赠我一首诗吧。”
玉璇真人还是淡淡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李贺吃了一惊。
临时背?
背不出来啊姐姐!
“对了,师父说过你昨晚写了首诗给她……”洪璃感兴趣地从玉璇真人身后探出头来,“师父,他不会是从哪抄来了一首诗,默写出来唬人的吧。”
“虽然不能无端怀疑,”玉璇真人嘴角微微翘起,附在洪璃耳边悄声说道,“但我还是想特意考他一考。”
李贺嘴角不自觉地抽动。
玉璇真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李贺好歹也是玄品六阶的高手,离得这么近,当然能听到这句悄悄话。
不过,身为仙品武者,玉璇真人肯定也有办法让李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所以她就是故意说给李贺听的。
娘的,瞧不起兄弟?
不过,好像还真没什么应时应景的诗能抄一下……
李贺挠了挠头。
洪璃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玉璇真人翘起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
怎么办呢?
洪璃的这个师父心机很深啊,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冷静单纯……
临走之前还要摆李贺一道。
还好这里除了车夫没有外人,就算李贺作不出诗来,也不会太过丢脸。
李贺在记忆中疯狂搜索。
嗯……没有应景的诗,那就缝合一首!
反正他们也没听过这些诗。
正在思考怎么缝合,玉璇真人又开口说话了:
“李公子若是一时作不出来,我们也可以多等一会,反正行程不急,主要是想见识一下李公子的诗才。”
李贺没想明白,他是怎么惹恼了玉璇真人,为什么非要看他出这个丑。
难道是昨晚那首诗写得过于草率了,被她误解成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写出一首水平差不多的诗来?
其实李贺是多想了。
主要是因为玉璇真人看出了洪璃对李贺的心意,洪璃八岁就开始跟着她练武,两人名为师徒,实际情同姐妹。
如今看到洪璃一颗心系在李贺身上,一向淡然的玉璇真人也感觉心底不舒服。
但总不能仗着自己是仙品武者,出手教训李贺一番吧?
于是玉璇真人才想出这么一招,让李贺当场给自己作诗。
具体为什么为难李贺,玉璇真人也说不清楚,很有可能是心底那些小情绪在作祟。
李贺不清楚玉璇真人的想法,他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当场翻脸。
让自己作诗,又不是让自己做鸭……
当然,如果是仙品武者的话……我李贺做鸭想必也是一把好手。
李贺心里还能接受这种程度的刁难。
他心思急转,确实憋不出来一首送给玉璇真人的诗。
但李贺上辈子背了那么多诗,他可以缝合。
可是,怎么缝呢?
红粉街里,悠扬的丝竹声传了出来。
间谍案告破,来自天机楼为北元效力的探子崔景也被捕,红粉街自然也解除了封锁。
此时已是下午,红粉街即将迎来晚上络绎不绝的客人。
有事业心的青楼姑娘已经开始吹奏起了揽客的小曲儿,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李贺原地背手踱了两步,慢慢开口吟道:
“帝都丝管日纷纷,半入清风半入云……”
两句诗吟完,李贺稍稍停顿了一下。
玉璇真人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头。
这两句诗固然不错,但远没有达到极好的地步,距离昨晚那句“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更是差了不少。
仅仅是眼前景象的白描,没有半分送别之意。
难道是给李贺出的题目太难了?
玉璇真人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刁难李贺了。
既然洪璃喜欢李贺,那便让她喜欢嘛。
把李贺刁难一番,也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只能给稍微安抚一下自己私人的小情绪……
想到这里,玉璇真人已经准备开口给李贺道歉了。
但她刚准备叫停的时候,李贺却突然出声,读出了下一句:
“莫愁前路无知己……”
玉璇真人沉静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天下谁人不识君!”
“帝都丝管日纷纷,半入清风半入云。”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将整首诗轻声复诵一遍,玉璇真人眼中光芒越来越盛。
就算是对诗文不太感兴趣的洪璃,听到后两句诗也愣了一下。
谁说离别诗一定要哀伤缱绻,如此辽阔豪情之诗一样可以表达送别之情。
玉璇真人笑得十分灿烂,这还是李贺第一次看到有如此大幅度的表情在她那张毫无烟火气的脸上出现。
“多谢李公子赠我千古名句。”玉璇真人笑着说道,“也祝公子早日觅得知己……”
……
……
马鞭扬起,车轮辘辘。
玉璇真人望着窗外繁华的北安城长叹道:
“大明国运,如今已经如日中天。”
“师父……”
洪璃虽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坐直了身子,朝自己的师父猛使眼色,意思是让玉璇真人提防车外的马夫。
但玉璇真人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说道:
“向来朝堂上的仙品武者不会超过两位,所以王朝再怎么兴盛,坐江山的那位也会忌惮江湖中的仙品武者。可洪贞帝身边,却有三位对他忠心耿耿的仙品……从前的中原江湖九仙,现在却只剩下了八绝。若是再有仙品倒向朝堂,或者朝廷再全力成就一位仙品,那等洪贞帝收拾完北元之后,恐怕下一个目标,就是要整顿这座江湖了。”
“这……这是我能听的吗?”
洪璃弱弱地问道。
马车慢慢悠悠地驶出了城门。
“你当然能听。”玉璇真人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是阳谋,天下最大的阳谋,不可阻挡,也无法违逆,只能看着它发生。”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洪璃疑惑地掀开帘子,却发现那位面白无须的车夫竟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近在咫尺的她竟然没有听到丝毫动静!
她惊骇莫名地转头看向自己师父:
“那……那人是谁?”
玉璇真人淡淡地吐出一个足以摇撼大半座帝都的名字:
“魏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