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姑母接下来作何打算?”她问道。
燕使全灭,跟着他们一路来大胤的商队回去必然要被迁怒——这也云渠敢麻烦白锦传流言的原因之一,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回不去燕国了,再得罪后者一些也无妨。
“我夫君早年父母双亡,在燕国倒是无甚牵挂。”白锦笑了笑,“他平常也悄悄来往于燕胤边境,熟悉这边风土人情,留在大胤也无妨,此后我身份也不必再隐瞒,便打算与他一起回凉州。”
云渠点了点头:“舅祖父舅祖母尚在凉州养老,姑母此番回去定居,倒可叫他二位尽享天伦了。”
“正是如此,我离开了二十年,到底能在晚年侍奉双亲膝前了,也算因祸得福。”
得知祝母早就知晓她的存在,也并不在意,白锦心头的确松了口气,提起以后打算来也没了曾经的挂碍。
两人聊了会儿,云渠便请白锦回府一叙,后者并未拒绝。
两人刚回祝府,便见祝子丰后脚也回来了,身侧还有太子与陆川。
——燕国疑似早有图谋的消息一出来,太子就被解了禁足,未想这就不甘寂寞地出来走动了。
“臣女见过太子。”她福身请安。
白锦亦跟着福身。
祝子丰现在对云渠彻底不敢大小声了,若非占着个长兄名头,只怕还要倒转过来给云渠行礼请安。
碍于太子与陆川在,他不好意思怂得太明显,只冷淡地对云渠一点头,视线转而落在白锦身上后,却蓦然一惊,险些破音:“邓姨娘?!!”
他险些一蹦三尺高,见鬼似的往后退了几步,险些吓成了气音:“你怎么……你怎么上来了?!”说罢,他还抬头看了一眼,确认天还亮着后就更崩溃了。
太子与陆川没见过邓姨娘几回,对后者的记忆也微有模糊,因此都错将白锦当成了邓姨娘。
他们俩智商在线,倒没祝子丰那么蠢呼呼地当鬼,只是都无一例外皱起眉,心下也警惕起来,想着这是谁当初又将邓姨娘捞了出来……现在又想诬陷谁?
他们有志一同地将目光落在了云渠身上。
“祝云渠!”太子咬牙开口,“你究竟想做什么?!”
陆川也警告道:“邓姨娘已死,表妹将与她相似之人带回来,未免勾起念安表妹的伤心事,此举不妥,也实在上不得台面。”
云渠一笑:“禁足了这么久,表哥还是没学乖呢。”
陆川脸色铁青。
白锦看了一会儿,也笑道:“民妇姓白,乃祝太傅舅家表妹。”
闻言,太子与陆川对视一眼。
白锦则对还使劲儿往太子身后躲的祝子丰亲切一笑,温柔唤道:“丰哥儿,我是姑母啊。”
祝子丰心里一抖,但还是不回话,扯着太子的衣裳使劲蹭“真龙之气”。
见远处祝太傅匆匆走来,云渠道:“今日恐有家事解决,不方便招待殿下与表哥,二位不如改日再来?”
“君问臣事,臣不敢不应。”太子淡淡开口。
陆川则道:“我与姑父表妹同为一家人,事无不可言。”
两人说话间,祝太傅已走至近前,他本是听到太子上门的消息前来迎接,可多年来的谨慎让他下意识将在场人迅速扫了一遍,眼神落在白锦身上时,他神色骇然又震惊,当场愣在原地,甚至忘了对太子行礼。
“锦娘……”他无意识呢喃出声。
邓姨娘与白锦不过容貌相似,熟知这点的祝太傅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白锦。
活生生的白锦。
白锦客气福身:“二十年不见,表哥别来无恙。”
听到这话,祝太傅当即红了眼。
太子与陆川面面相觑,祝子丰也傻愣愣看着他们。
前院里,几个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都没有开口,气氛一时僵滞又微妙。
而早被云渠通知过的祝老夫人终于带着祝母和祝念安到了。
祝归荑在云渠这里听过八卦,得了消息也立即跟来了,她是单纯来看戏的。
见太子与陆川也在,祝老夫人脸色僵了一瞬,行礼过后想要委婉暗示两人离开,可这两人却似乎没听懂一般,贴心表示要为爱卿与姑父解决心结。
祝老夫人没了法子,祝太傅则始终沉浸在往事里,唯一能劝说两句的祝子丰又没在线,所以最后坐在前厅里的,除了祝府一家人与白锦外,还多了太子与陆川。
最先开口的是祝念安,她不至于连自己亲娘都不认识,在被白锦容貌震惊过后,便回过神来问道:“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这是你姑母。”说话的是祝太傅。
沉浸半晌,他终于接受了事实,目光复杂地看向白锦:“你……当初没死?”
白锦点头,将曾经的往事又讲了一遍。
听完,屋里众人或感慨或复杂,祝太傅眼睛则更红了三分,握起的双拳上青筋直跳。
他眼底情绪翻涌半晌,到底是闭上眼睛,平复片刻后才若无其事般睁开眼睛,无意识地道:“也好,也好,活着就好。”
祝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对白锦温声道:“你表哥这些年来一直挂念着你,如今你主动现身,总算安了他的心了。”
白锦语气依旧柔和,说出话却锐利无比:“今日白锦此来,一为向陆姑娘道歉,二为给姑母请安,三为割袍断义。”
祝老夫人一愣。
被称作陆姑娘的祝母也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见白锦对她行大礼致歉,她忙扶她起身:“我从未怪你。”
白锦眼中浮上些水光,下意识垂眸掩下:“我本无颜见陆姑娘,但错了二十年,实在……不能再错下去。”
祝母是真不怪她,还与她悉心聊了好一会儿。
随后,白锦才看向神色不解的祝太傅,定声开口:“我心目中的表哥是光风霁月、嫉恶如仇的君子,他不为五斗米折腰,威武亦不能屈,他对百姓从来抱以善意帮助,曾立志要扫尽大胤一切不平事,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而绝非是如今我面前的——一个蒙骗发妻、欺瞒女子做替身,宠妾灭妻、忘恩负义又玩弄权术的伪君子!”
祝太傅身子晃了一瞬。
“过去的白锦虽死,却活在生者心中,现在的祝青璋还活着,却早已死在白锦心中。”
白锦一字一句说完,仿佛心头轻松不少:“今日你我做个了断,也算……全了少时相知一场。”
说罢,她手起刀落,一片锦衣飘然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