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香院。
谢明姝正在默写方子。
她前阵子恶补了一阵医药方面的基础书,如今嵇甘已然在教他更深的东西。
朝云匆匆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浓重的担忧。
谢明姝瞥她一眼:“怎么了?”
“夫人,寿安堂那边来人说,三公子回来了,如今正在寿安堂跟老太太说话。”
桓文尧回来了?
谢明姝对这个老三有些印象,他今年才刚满十岁。
与他大哥桓文泽的文弱不同,桓文尧生的又高又壮,更是从小厌极了读书,喜欢打架。
偏偏沈老太太极其宠爱,不许任何人管教。
桓安没办法,只好托了几层关系把他送到京郊的军营里,跟个半退役的老教头习武去了,打算到了年纪从军,在桓安的看顾下立个军功出来。
“夫人,我们要不要……”朝云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明姝示意噤声。
“母亲!”
少年的声音响起,下一刻,门口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身子健壮的少年闯进门来,容貌的稚气与他眉宇间的好杀糅杂在一起,看着让人心惊又怪异。
“母亲,我一回来就听说父亲要把二姐关到尼姑庵里去,你快去跟父亲求求情,让他饶了二姐吧!”桓文尧粗声粗气,声音呕哑里带着天真。
见到谢明姝也不知道行礼,好似野兽一般的做派,朝云看一眼就不禁打颤。
“尧哥儿怎么连夜回来了?”谢明姝听闻他要自己去求情,并不答话,反而一脸慈爱地关心他累不累。
桓文尧听不懂她的回避,只以为她没听见,重复道:
“姐姐被父亲罚了板子又撵去家庙,母亲快跟我去找父亲说说,天大的事也不至于这样罚她啊。”
“尧哥说的是,母亲又何尝没劝过呢?”谢明姝叹气道:“只是你父亲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只怕我说了也没用啊!”
桓文尧可不管这些,粗声粗气道:“我不管!母亲就再陪我去一趟吧!你不是最疼爱我的吗?”
说完竟也不管谢明姝还在那坐着,扯着她的胳膊就把人拎起来。
“你放开!我去。”谢明姝胳膊被他扯得生疼,心中愈发厌恶这个蠢货。
二人一起到了前厅,只见桓安独自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的忧愁。
见到谢明姝带着桓文泽进来,眉头才舒展,问了句:“尧哥儿怎么深夜回来了?”
桓文尧凑上去说:“父亲,我是赶回来给曾祖母过寿的,一回来便听说您要把二姐送走,所以和母亲一起来给二姐求情的。”
谢明姝知道他有勇无谋,却不想如此愚蠢,请她来帮忙倒先把她给装进去了,心下无语。
解释道:“侯爷,不然还是把雪姐儿留下来吧,她这么多年娇生惯养的,怎么能受的了家庙那的粗茶淡饭?”
眼见桓安神情有所意动,她看了眼桓文尧,“况且三哥和雪姐儿姐弟情深,有弟弟在,她这个姐姐也肯定会做好表率的。三哥心思单纯,说不定雪姐儿也能受他影响,心性平和些。”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让桓安更加坚定了送走桓书雪。
桓安对这个小儿子可太了解了,说好听了是心思单纯,说难听了就是其蠢如猪,把他俩放在一起还不作下天来?
桓书雪只怕越发性情暴虐。
桓安当即拒绝,桓文尧还要开口,却听谢明姝问道:
“尧哥儿在兵营训练的如何,连夜回来可给教头递了假书?”
她记得上辈子桓文尧也是这样,连夜赶回,不是为了桓书雪,而是在军营里惹事,闹出了人命。
自己为了给他善后,又出钱又出力,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对方,免了桓文尧的牢狱之灾,后来却被他反咬一口,说她影响他军营晋升!
桓文尧支支吾吾道:“假书……还递什么假书嘛!”
桓安见他反应不对,顿时严肃起来,板着脸问:
“没有假书就擅自离营?我定要告诉你师傅狠狠罚你!”
一听桓安要去找教头,桓文尧慌了,道:
“不必去找,我、我是被他撵回来的。”
“什么?”桓安听出他定然招惹是非,愈发头疼,逼问道:“你干什么了?逆子,当初去军营前我怎么交待你的?”
“不过是打死了军营里的一个小兵罢了。”桓文尧无所谓道,随即又说:“他无父无母,我听人说有一个叔叔在朝里做官,不过也只是个五品小官罢了,怎么能比得上侯府?”
桓安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若真有什么背景,又怎会将自家子侄送到兵营里?
不过若是再不管教,桓文尧迟早是要酿成大祸。
桓安恨铁不成钢,朝他身上踹了一觉,怒道:“你也给我滚到祠堂去思过!”
桓文尧习武之人横竖不怕这个,甚至没求饶,听话的一转身便去了祠堂。
桓安扶额,觉得这几个孩子无药可救,便迁怒谢明姝:“你只晓得惯着他们,看看他们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
谢明姝心下冷笑。
上梁不正下梁歪,桓安自己怎么不说是他的孩子骨子里就带着卑劣呢?
她嫁过来不过四年,现在居然全怪到她这个继母身上。
不过她面上还是装作一副‘我受了委屈但我不说’的模样,只道:“侯爷说的是,是我这个继母管教不善。”
“侯爷明鉴,这可不关夫人的事!”
暮雨出声替谢明姝辩解:“泽哥儿要娶花魁,夫人严管为此还跪了祠堂。雪姐儿的事,夫人更是差点被下药失了清白!至于尧哥儿失手打死人,夫人也是刚刚知道此事啊。”
桓安被一语惊醒,深觉自己又错怪妻子,却又拉不下脸道歉,只拉了拉她的手以作安慰,便匆匆离开回了蘅芜院。
他来到祝采薇处歇下,却一言不发。
祝采薇瞧他面色如晦,便问道:“安郎何事烦恼?”
“身边这些长大的孩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泽哥儿不思进取,一心要娶花魁,二姐儿举止粗鄙,行事狠辣,折腾的家里鸡犬不宁,如今老三回来了,手上却带着人命,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桓安想起来就烦。
“没能教诲好子女本就是嫡母的责任,你作为主君怎能为这些小事烦忧?”祝采薇话里话外都将矛头指向谢明姝。
桓安闻言想起暮雨的话来,摇头道:“谢氏管教的很好,只是终究是继母,有些话不方便说。大抵是我这个父亲几年没在家,才纵的他们如此无法无天,如今我回来了,定要把这几年缺失的管教通通补上。”
祝采薇勉强笑了笑:“安郎说的是。”
第二天,桓安就安排人把桓书雪送去家庙,又几番训斥,强令桓文尧去家塾里去读书,又时常询问桓文泽功课,督促其上进。
谢明姝特地打听来桓安的动向,知道他最近一心扑在三个孩子身上,无暇顾及这边,就找机会出了门。
她先拿着师傅嵇甘给的令牌去了回春堂,换了一身闲散的富贵公子哥打扮,便去了京城最大的青楼——千娇阁。
她身材高挑,样貌刻意伪装修饰过,倒也不显女气,反倒清俊挺拔,风度翩翩。
甫一进去,惹的不少人纷纷侧目,更有几位花娘争着凑了过去。
谢明姝搂着俩上了楼上包间,坐下后让她们去叫老鸨。
“这位公子好面生啊。”老鸨笑嘻嘻的迎上来,见她把姑娘们都打发走,便熟络问道:“是伺候的姑娘不满意么?”
谢明姝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烦请妈妈为我寻一位绝色女子,不拘什么价格,但一定要是身家清白,知情识趣的。”
说着挥了挥手中的金锭子,放进老鸨手中:
“这个就算是本公子给的定钱!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哎呦!”老鸨欢喜极了,面皮皱的像个菊花,忙不迭答应下来。
谢明姝知道,以桓安的心性,一般的庸脂俗粉竟然入不了眼,想要与祝采薇相争,必然得是极品才行。
她不欲多待,交代完便要离开。
刚出了包间门,却见一熟悉的身影从楼梯处路过,那人折扇遮脸,一身气质清冷脱俗,更带着平日少见的冷淡疏离。
谢明姝看不清他样貌,心底却有几分肯定。
是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