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提南瑾的心如刀绞,此刻烽火连天的北戎州境内,仍有那么一处宁静之地留存。
北戎州,陵阳长乐仙宫。
此刻的三千琉璃大道尽显破败景象,原本平整光洁的玉石台阶布满了刀剑砍击的痕迹。两位威猛的身影沉默地拾阶而上,目不斜视,步履坚定。
李岸然与李擎苍。
李岸然静静打量着四周的残垣断壁:“看样子穆念花的黑甲军已经攻到这里,不知道宫内的那位前辈遗体是否安然无恙。”
“父亲无需挂怀,黑甲军毕竟不是盗墓贼,他们不过是图谋财宝罢了,对于一具早已冰凉的遗体,他们是不会有任何眷顾的。”李擎苍嘴角扯出一抹无所谓笑意,身形却自然而然地退后一步,对李岸然的敬畏之心溢于言表。
就算李擎苍再怎么嚣张跋扈,在这位刀门门主面前,他始终不敢丝毫放肆。他清晰地记着自己是如何在李岸然的严苛教导下成长起来,明白李岸然是如何以铁血手腕带领门徒族人挣扎求存。在他这个冷酷狡黠的年轻人眼中,李岸然就如同神魔般令人不可亵渎的存在……
“不论其状况如何,我只需履行穆蓝微交付于我的使命便是。如今赵星阑已化作一道修炼者的枯骨,无法亲眼见证此信,将其置于他身侧,亦不违背我们的誓约。”李岸然淡漠地道。
“师尊所言甚是。”李擎苍恭敬地回应。
此刻无声,二人均是在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修士,不再顾忌那三千琉璃仙途的戒律,身形一闪,施展仙遁术法便自原地消失无踪。
原先需耗费三日三夜攀登的仙阶,瞬间跨越而过,两人直抵宫廷之内,径直朝紫宸仙帝的闭关之所——紫宸仙宫而去。
果不其然,仙宫内早已被洗劫一空,凄凉景象难以用言语形容。唯独紫宸国公的遗骸尚存完好,看来确实无任何宝物能引起穆氏仙军的觊觎。
此时的紫宸国公已成为一堆朽骨,散发出的浓浓腐臭弥漫整个宫殿。李擎苍面露厌恶之色,李岸然亦是皱紧眉头:“此处之事与你无关,在此等候便可,我去处理。”
李擎苍欣然答应,连忙行礼退下,几步之外便气息急促地调整修为状态。
李岸然依旧背负着三柄仙刀步入赵星阑昔日修炼的静室,抖落衣袍上的一尘不染,泰然坐下凝视着他遗留的修炼之地。
“故友,未曾料想我们最后的相见竟是如此光景。”他低声感慨,往事涌上心头:“想当年赵星阑英气逼人,剑眉星目;穆蓝微手持银枪,骑着白龙马,均为世间称颂的少年豪杰。更有那林昇,那时你们三人情同手足,亲密无间。”
提及此处,他忽地一顿:“错了,应该是我们四人。”
他轻轻摩挲着脸颊上的沧桑痕迹:“现如今,我们或是老去,或是陨落。你痛恨的穆蓝微已沦为权欲缠身的修罗,而你也成为了无人问津的枯骨残骸。怎想得到,堂堂一国之君连归葬仙土都不能得以周全,真是沧海桑田,岁月无情啊。”
随后,他自怀中取出一封秘函:“这是穆蓝微托付于你的书信,他要我转交予你,现在我就把它交到你手中。你也不要责怪我送到太迟,你也明白,我自己还有一场未结束的大战等待着与张太白较量。”
李岸然的眼角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情,遥望窗外数枝寒梅,仿佛沉浸在一段久远的回忆之中:“假使我不久后不幸陨落,那么便让犬子将我的骨灰与你合葬一处。虽然我不似你们拥有众多子嗣,至少现在有子女能够尽孝送终。然而你的儿孙们却仍忙于平定陵阳界的纷乱局势。如此看来,你认为你与穆蓝微之间,究竟谁胜出了呢?”
说着,他又淡然一笑:“其实你也不必过于在意,纵然百里太后为你诞下了一位颠覆国家的孽障之子,穆蓝微也有一位流落在外至今尚未寻回的儿子。我猜想这封信中所提之事恐怕与此有关,毕竟你们都曾痴恋于同一个女子,而她终究选择了嫁给穆家。”
将信慎重地放置于赵星阑朽骨的心脏位置,李岸然随之起身缓步离去。
走出半途,他驻足回首,目光深沉地凝视着那封承载着诸多纠葛的信函
他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灵魂深处的激烈修炼,直至一盏灵茶的时间过去,这才像是做出了重大决定,转身取过那封神秘的玉简,毫不犹豫地以真元激荡,将之开封读取其中的禁制信息!
然而,这一阅之下,却让他震惊不已,瞠目结舌。
“如何可能,竟然是如此情形此乃万万不能接受之事!”
他心中惊骇,慌乱之中抽出一把灵刀,瞬间将那玉简斩成碎片,犹如其内隐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诡异秘密,不容泄露于外人知晓。
处理完毕后,他的眼神略显纷乱,疾步出门,竟是连与赵星阑正式告别的话语都未曾留下。
李擎苍仍在门口等候,见其父出来立刻躬身行礼。李岸然微微蹙眉,身形一闪,施展开轻灵的御风之术离去,离去之际留下一句坚定的话语:“吾等北上太京州,如有周昇酒徒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告知于我,我需尽快寻得此人!”
李擎苍不明究竟,急匆匆应承之后也随之跃空而起。父子二人重返那条名为三千琉璃天径的大道,却发现道路尽头正肃立着一人。
那人身着北戎州官员的服饰,头顶尊贵的宰相冠冕,虽然略现老态,却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汝是何方神圣,敢在此地挡我道路?”李擎苍神情傲然地怒喝一声。
“不得放肆,此人乃是北戎州宰相李觅。”李岸然立刻责备儿子,并向李觅抱拳行礼:“老丞相早已退隐田园,今日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北戎州如今动荡不安,哪还有安宁之地可供退隐?”李觅淡笑回应,一如他在竹林中面见太子之时那般谦逊有礼。
“此次丞相前来,可是为了太子之事?我与他之间并无丝毫关联。”李岸然直截了当地询问核心问题。
“此话确实不假,然而此刻的北戎州与阁下所面临的处境,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李觅说完,指向北方,伸出一根手指。
“丞相所指,难道是太京州?”李岸然瞬间明悟。
“李门主果真慧眼如炬。”李觅微笑点头:“既然李门主已然洞察,那么我也无需隐瞒。这次前来,正是充当说客的角色。阁下与太京州内的那位,终究有一场较量在所难免,只是目前剑门已联合整个太京州势力,并且还得到了东陈州孔家的暗中支持,孔家背后的山门更是提供了奇门遁甲之力助阵,如此形势下,即便李门主聚集一门之力,只怕依然稍显势单力薄。”
“什么意思,你是小觑我们的渡厄迦南派?”李擎苍闻听此言,顿时满脸怒气,瞪圆双眼凶狠地反击回去。不料话音刚落,便被李岸然一个巴掌扇了回去,登时噤声无言。
“犬子失礼,请丞相勿怪。”
李觅仍旧面带微笑:“年轻人血气方刚,身为刀门少主已在江湖中名声大噪,加之守护自家门派也是理所当然,故此举并不能算作过错,反而更显英雄本色。”
“您太过赞赏了。”李岸然一带而过:“如此看来,此次匆忙北上确是困难重重。我只愿为刀门洗刷当年被放逐的耻辱,只想与张太白再度一决高下,正当其道。如今他不守道规,涉足尘世纷扰,想来这场浑水,我若是不趟,恐怕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李觅闻声欣然大悦:“弟子即刻禀告宗主凉,定为两位前辈接风涤尘,我刀宗弟子抵达陵阳之后自会妥善安置,并确保所有通道畅通无阻。”
“且慢。”李岸然抬起一只手,“虽然我已允诺于你,但仍需将规矩讲清楚。吾仅负责对抗剑宗与张太白之事,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对我刀宗之事指手画脚,若有违背,刀宗之利刃,只怕难以预测其指向!”
“谨遵教诲,谨遵教诲。”李觅听后额头沁出冷汗,连连点头哈腰,不敢稍有冒犯之意。
此刻,位于北戎州之外的西陵关之外,浩渺天朝的西方边陲,西梁仙城之内正上演着一场变故,然而这场变故却是一桩喜事。
大护法涂山伯庸依然屹立于皇城东门之外,如同往昔般静静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远方的官道上渐渐显现出一支重甲车队的身影。
涂山伯庸并无半点不耐,待车马接近时,他立即整理衣袍,在距离车辆尚远的地方便深深行礼。
“护法涂山氏恭迎二皇子驾临归来!”
远处传来一阵绵软含蓄的笑声,宛如柔波无骨,使人听罢心神皆紧。
“大护法一如既往地谦逊有礼,家父圣体可曾有所好转?”
穆念花的话音刚落,马车的轮迹恰好碾过涂山伯庸脚下的碧色砖石。
美艳如花的公子掀开车窗帘幕,朝着下方微微一笑。涂山伯庸抬首回应,面上笑容从容:“皇上身体并无大碍,此时正在宝座之上静养,殿下是否要去问候一声?”
“罢了罢了!明日正是家父的寿宴之日,我的仙侣也将至,正好借此吉庆之气为他冲冲喜。想来我这份贺礼比起兄长的战功捷报可是要早得多呢!”
穆念花的笑容里充满了得意之态,而涂山伯庸的笑容则深藏不露。作为与李觅并肩掌控朝廷百官的宰相,能坐镇高位的涂山伯庸显然非等闲之辈。他洞悉穆念花的心思并未落在婚礼之上,更洞察到背后潜藏着何种计谋与手段。然而他是个聪明人,看得穿却不直言破,这才是他能够在官场顺遂且至今仍安然无恙的根本原因。
“涂山宰相,关于我回宫完婚一事,还请务必保密,万一被我那位兄长知晓,恐怕他定会找你问责啊!你应该知道,此事我一直未曾告知他人。”
穆念花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二皇子放心,老臣并不知情公子所提之事,公子此次归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给皇上庆祝寿辰吗?”涂山伯庸配合地应答,神情自然而谐。
“哈哈,好!果然是家父养育的好儿郎!继续保持,我就喜欢你这幅忠犬模样!”
穆念花朗声大笑后扬长而去,涂山伯庸依旧恭恭敬敬请安送行,直至马车消失于视线之外,他才慢慢挺直身躯。此时他的目光显得格外阴郁,仿佛内心承载着诸多无法言说的秘密,犹如腹中碎石,深藏而不泄漏。
“空有一身修为而骄横跋扈者,我看你能猖狂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