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林声称无惧,实则是掩耳盗铃。这羽族犹如他的梦魇般阴魂不散,每当显现,皆似刻意寻他索命,布局之精妙,令人惊叹。
仍旧是那神秘的仙鹤面铠,仍旧是那遮蔽五官的朦胧面纱;仍旧是一袭如丧服般的白雾长袍,仍旧是一柄柄闪烁着冷冽无情光芒的铁画银钩。
此次出现的羽族仅二人,立于城墙上,左右相峙。墨林并未调转灵兽返逃,他深知即使遁逃也无法逃脱此劫。上次依靠拐子马的舍身相救,已是让其疲惫不堪,此刻恐怕无力再度逃生。与其耗费修为做徒劳之事,倒不如坦然面对眼前的宿命。
思及此,墨林这位青衫道人将肩上的白猫系于灵兽背上,随后傲然而立,直面那巍峨的城门。
“我明白你们的目标是我,先前两次公羊千循与宁远大将军庇护于我,如今我孤身一人,你们再无所顾忌!”
他嗓音激荡,话语中带着细微颤抖。
此时此刻并非智谋对决的时刻,在这森冷的法器之下,任何计策显得微不足道。向来视生死如常的墨林,如今心境却发生了诸多变化,或许是因为那位憨厚单纯的绣花大将军,或许是那位尚未寻得踪迹的奇特师父,抑或是那深陷地牢、处心积虑却又败在他手下的挂念师弟。
总之,正是因为有了牵挂,才让他感到了恐惧。
两位羽族身影自城墙之上悠然降落,墨林毫无畏惧地正面接近,最终与他们并驾齐驱。
“你们蓄谋已久欲取我性命,难道一路追踪至青阳城就是为了杀我?”
话语散落在空中,对面的羽族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我不知为何你们始终不言不语,但在修行界行事,无论何事都需遵循规则。行刑台上的刀斧手斩首之前也会高呼几声,你们这般不给个理由就取人性命,实在不合规矩!”
然而,对方依旧木讷如故,缓缓提起手中的铁画银钩,仿佛踏着无形轻烟朝墨林逼近。而在墨林眼中,这两个羽族就如同来自幽冥地府的勾魂使节,淡漠无情,连环绕身边的杀气都带上了一丝诡异的诗情画意。
“唉,试图与哑巴讲道理,的确是我的不是。”
墨林摇头苦笑,心中满是困惑,究竟是何种隐秘势力,竟能如此诡秘莫测,且执拗地追杀他这个无冤无仇、下山后更是默默无闻的修士呢?
他在不周山长大,并无仇敌牵扯,下山后也未有何显赫之举,为何这些奇异之人会像讨债鬼一般对他纠缠不休?
他察觉到一股深深的阴谋气息,然而当务之急关乎生死存亡,他已无暇深究其中因果。
墨林翻身跃下灵兽,用力拍击一下老马的臀部,催动它疾驰而去。那拐子老马受痛奋力狂奔,几步之后发现墨林未曾跟上,又转身折返。墨林加大手中力度,并厉声喝斥,经过数次驱赶,终于将其成功劝退……
老马乃我师尊所赐,归去来兮更是自幼由我亲手驯养的一只灵猫。尔等与我之间的恩怨纠葛,切勿波及其他无辜。倘若定要取我性命,悉听尊便。此话虽是以笑意说出,却夹杂着泪痕。墨林嘴角微勾,满脸写满了不甘与挂念。毕竟,他仅是一位二十余载的青年修士,对于即将降临的生死劫难,实在难以坦然接受。
两位羽族弟子一左一右靠近,并未多言一句廢話,手中法宝兵刃齐举,直指咽喉!墨林眼帘半阖,仿佛死鱼一般的眼睛渐渐闭紧,然而他站立在夜风之中并未回头,耳边仅听得两道锐利如割裂空气的剑鸣之声。奇异的是,他身体竟然并未感受到丝毫疼痛,那杀伐之声宛如刹车般在颈侧戛然而止,铁画银钩之上弥漫的真气犹如雷霆之威,扑面而至,使得两侧颈部瞬时凝结出一层寒霜般的冰晶!
紧接着,一缕凄冷的笛音响起,宛如深山古泉,又似高岭孤鸾之鸣。墨林紧闭的双眸慢慢睁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张充满神秘气息的仙鹤面具,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两侧颈部仍旧冰冷彻骨,他丝毫不敢稍有动作,唯恐触动铁画银钩内蕴藏的强大真气割断自身经脉。
那支曲调持续吹奏,笛声越发激昂,乃至引得官道两侧屋檐堆积的清雪随风飘舞。两位羽族弟子举止怪异,头部出现不规则的轻微抽搐,仿佛正与笛声进行一场无形的对抗,又似在进行一项难以抉择的重要决策!
曲调愈发紧张炽热,四周围街巷屋檐上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飞舞起来,两位羽族弟子显得更加怪诞,他们握持兵刃的手不断颤抖,却又始终未曾发出一丝言语,看起来如同失去控制的傀儡木偶,咯吱作响,仿佛随时可能崩溃解体!
直至那一刻,仙鹤面具之下,渗出一道殷红污浊的血液,在洁白的雪花与羽族弟子的素色长袍上绽放出血色妖冶的花朵!
一点,两点,三点……越来越多。
血花洒落在官道积雪之上,白中透红,刺目夺睛。
“你且退后,他们无法伤害到你。”
一阵柔和的女子声音自上方飘来,话音刚落,她立即又接着吹奏笛声。墨林闻声仍不敢擅自行动,此刻他两侧颈部已被兵刃上的真气侵袭得毫无知觉。
“你若再拖延下去,寒气冻结血脉,必将伤及心肺。尽快退出吧,我能支撑的时间不多了。”女子的声音再次焦急催促,随之笛声愈发强烈,显露出明显的疲惫迹象。
墨林不再犹豫,鼓足勇气将脑袋从两把铁画银钩之间抽出。眼前视野逐渐开阔,他用力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旋即拔腿奔向发出笛声的方向狂奔而去!
论逃命之事,青衫道士一贯表现得极为果决。先前面对绝境,求生无望,如今有了生机之兆,青衫道士自然不会错过这一难得的活命良机。
因此他奔跑时散发出的元气异常旺盛,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那位以仙笛相救的神秘恩人的机会都没有,只是用余光瞥见了一位身穿白霓裳的修炼者坐在一侧的檐角之上,瞬息之间,她已隐入道边客舍之内,紧紧闭合门窗,避人耳目。
屋顶上的女子亦感诧异,看着下方那个狼狈逃窜,手持拂尘的青袍修士,不由得轻轻抿嘴,绽放一丝微妙的笑意。
身形一闪,少女自空中飘然而降,左手指间仙笛声悠扬不断,右手则剑气纵横,一指点破咽喉!两位羽族修士就这样毫无抵抗地毙命当场,鲜血如同红莲绽开,与雪花交融,凝结成一片片鲜艳的红色冰晶。
少女并未过多留意地面上的两具遗体,而是迅速踏入客栈将墨林抓起,随后脚踏祥云,施展绝顶轻功,轻松地带着他重回先前匿身的屋檐之上。
墨林在这天上人间的颠簸中头晕目眩,但他那张嘴仍然不失本色地调侃道:“那俩家伙就这么没了?这也太轻松了吧?”
确实,在他的认知里,羽族修士皆精通武道与法术之道。如今却被这位少女一击致命,实在是让人费解。
少女站在他身边,气息尚未平复,显然刚才的一系列动作消耗颇大。墨林偷偷瞄了她一眼,尽管未看清她的眉眼,但她起伏不定的酥胸却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个立志要娶尽世间十九大国最美女子的离经叛道的修道之人,再次陷入了情愫的困扰,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爱美之心,只是他的欲望往往为人所不容。
“别看了,再看我就挖你的眼珠子。”少女的话语虽严厉,却又透着羞涩与胆怯。墨林闻声抬头,只见一张清秀脱俗的脸庞,其神采丝毫不逊于传说中的灵瑜仙子,一时之间竟让他怀疑刚刚那雷霆一击是否出自眼前的佳人之手。
“这些人真是你杀的?你又是何方神圣的小师妹?”墨林脸上再度浮现狡黠的笑容。
“你别这么叫我了,我有自己的名讳,我叫李婧司。”
李婧司抽出了方才用来制敌的法宝——一把雕饰精美的峨眉刺,接着解释道:“那些羽族原本我并非对手,但他们忌惮峨眉派的丝竹乐音,所以我才有幸得手。实际上我的修为并不算高强,若是我师姐在这里,根本无需借助笛音这般费事。”
“原来你是峨眉派弟子?”墨林一听此言,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望了望手中的峨眉刺,又仔细端详了李婧司的神情。
“怎么了?”李婧司被他审视的目光弄得满脸羞红。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得很美,就像我娘年轻时候的样子。”墨林双手捧腮盯着她,李婧司哪里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对方毕竟无冤无仇,也发作不得,只得低头娇嗔地反驳:“山下的人也像你这般油腔滑舌吗?”
&34;山麓之下?&34; 墨林听见此言一愣,旋即明白了对方指的是峨眉仙境:&34;此事我难以确定,机智善辩之人或许众多,然而像我这般口齿伶俐且英俊非凡者却唯有我一人。不妨直言,我自身也是自峨眉仙境踏出,此次下山之行,正是欲寻觅我那位从未谋面的母亲,据我师尊所述,她曾是峨眉仙宗的弟子。”
提及这段心事,墨林的眼底不禁闪过一丝落寞之情,但仍维持着与李婧司交谈的兴趣。
&34;尊母仙号何称,而阁下又是何人之后?&34; 李婧司听闻此言,瞬间精神焕发,毕竟不经意间救下的人竟与峨眉仙宗有所牵连,唯有她这样的赤子之心才会对他人的言语全然相信。
然而,墨林所言确是实情。
想当年初离不周仙峰,在山脚下的马厩,他曾向看守马匹的大汉提及峨眉之事。原本下山只为寻亲访师以及救治一只患病的灵猫,却不料踏入俗世纷争后,命运便已不再由自己掌控。
&34;关于家母的名讳,我并未得师尊相告,我名唤墨林,乃是一名云游四海、于不周仙峰修炼的散仙道士。&34; 说完,墨林朝下方望去,却不由得为之震惊——身影无踪,仅余两团野火燃烧,还有两只被焚烧殆尽、形似仙鹤的面具!
&34;此情此景,何解?&34; 墨林紧锁眉头,目光疑惑地投向李婧司。
&34;稽查司的弟子常备火石,一旦面临生死或是被捕之际便会引火自焚,故至今未曾有一人泄露其真实身份。&34; 李婧司回道,对墨林并无丝毫隐瞒之意。然而在她眼中,这位不会武技、逃命时狼狈不堪的小道士,实在无法引起她的警觉。
&34;稽查司?可是哪一国的组织?又担负何种职责?&34; 墨林此前尚未听过这个名称,当下对李婧司的态度也变得更为郑重。
&34;稽查司不属于任何一国势力,其来历、行踪及目标皆如同幽灵般神秘莫测,行走世间,纠察人间不平之事。这些都是我师尊口述所知,其余详情则一无所悉。&34; 李婧司轻声细语地回答。
&34;其中必有隐情。稽查司之事,即便中都府道门千字辈的大师兄公羊千循,乃至儒门狂士文般若亦不曾听说过,为何你这位峨眉弟子却能得知?&34; 墨林微蹙眉头问道。
面对墨林的质疑,李婧司并未显得紧张,神情坚定之余脸上仍略带羞涩:&34;如你所见,稽查司行事低调,若非他们与我们峨眉之间有所关联,我也不会知晓此事。至于用笛音制衡稽查司的方法,乃是门中代代相传的秘术,不过具体的因果关系我却不得而知。&34;
听到这里,墨林显然仍有疑虑,李婧司则指向下方那两只仙鹤面具:&34;我们峨眉仙宗视仙鹤为尊贵象征,而稽查司以仙鹤形象行事,无疑是玷污峨眉之名,多年来我宗对其深恶痛绝,遇之必除。即便今日未遇见你,我也必定会出手斩杀那些人。&34;
谈及杀伐之事,李婧司显然不在行。她手握峨眉刺,像是犯错的孩子一般低头轻轻擦拭,口中默念着门派中的教诲。
&34;峨眉宗如今屡次派遣稽查司追杀我这无名修士,难道也是因察觉到我身世与峨眉宗有所牵连不成?&34;
墨林双臂抱膝,下巴埋于其中,目光半阖,脑海中却已演绎出无数可能。
&34;你若了解你母亲的身份,此事在门派之中倒也容易查证,并无需急躁。&34; 李婧司说完这句话后,便陷入沉静,她素来恬静寡言,但此刻与墨林这般男女独坐,不禁感到一丝微妙的尴尬。
&34;关键是我自己尚且不知晓,故此还需寻得我那位失踪已久的师父。姑娘,你今日的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若将来有任何需我相助之事,只需持此灵笔前来寻找我即可,不必认为我在夸大其词。毕竟在某些特殊时刻,自我感觉还是颇有些作用的。&34;
墨林话毕,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李婧司则略显困惑地接过他递来的法笔,随口回应道:&34;我只是恰巧救了你,再加上我刚下山,一直在师兄师姐们的陪伴下行动。你最好快些离开吧,一旦被我姐姐发现,她恐怕会让你处境艰难。&34;
言毕,李婧司身形一闪,从屋檐跃下,未曾回头再看墨林一眼,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这次短暂的相遇让墨林略感茫然,他在生死边缘又一次糊里糊涂地绕了一遭。然而此刻,他的眉头紧锁,视线聚焦在远处那座深邃的城门之上,心中涌现出了更为复杂的情绪。
&34;峨眉宗涉足青阳,必定意在插足陵阳的动荡。如今敌友不明,真是让人忧虑不已。&34;
墨林低声自语,尚未将话说完,便起身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积雪。天空中,清冷的雪花仍旧飘落不止,他仰首看向寂静如死一般的青阳城,突然忆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神情也随之转为了凄楚。
紧接着,青衫道士对着李婧司离去的方向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大喊:&34;姑娘!我下不了屋顶啊!在这上面冻一夜的话会染上风寒呐!救命啊——&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