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华黎凝视着墙上那幅青牛古画,上面的反诗字迹古朴整洁,如同墨旋本人一样孤傲超群。
诗的内容如下:
世人皆赞少年好,鲜衣怒马登高台。
临朝轻笑咬媚骨,食不知味酒香浓。
历史浮沉往事淡,纸上荒唐满心酸。
异乡歌声染旧梦,归途遥远霜满鬓。
金銮殿内声声缓,长乐宫中日日欢。
龙涎池中点朱唇,映面新妆换旧颜。
宾朋满座宴席开,星移斗转花落残。
负心薄幸紫宸帝,用心良苦忘旧恩。
贺华黎看完,脸色阴沉如水,转身看向墨旋,指尖颤抖地指着古画问道:“墨旋道长,你可明白你写下的是什么?你是否考虑过,写下这些会带来多大的牵连?”
墨旋冷笑道:“心中自然明了,公公明知故问!”
贺华黎的目光犹豫不定,毕竟墨旋与统治十九国的西梁有着密切的关系。他确实写了反诗,但现在龙凤已逝,朝廷的秩序和道德已经崩溃。如果说他背叛了先王,那也是事实;如果说这件事就此放过,似乎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因此,贺华黎必须仔细权衡,言语行动都要谨慎。
他思考了很久,仍然感到进退两难,老眼转动了几圈,然后微笑着说:“墨旋道长,你自己来说吧,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样,他又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就像他的裤裆一样没有任何漏洞。墨旋也明白贺华黎的打算,立刻抬头说:“我已经犯下了大错,应当被关进地牢,择日斩首以示公众!”
他说得斩钉截铁,脸上却洋溢着异常的笑容。贺华黎听不懂他的深意,一时之间,这位黑袍道士显得神秘莫测。然而,当墨旋看向墨林时,笑容又变得如清风般淡然,所有的神秘都消失无踪。墨林说:“师弟,你在地牢里可能住不惯。”
墨旋回答:“师兄不用担心,我已决定赴死,就算你是大罗金仙,也无法阻止我!”墨林说:“那就随便你吧,我早就懒得管你了。”
墨旋微笑,起身将焦尾龙弦递给墨林:“这把琴,师兄还要吗?”墨林看了一眼,轻轻摇头:“已经沾满灰尘,不再值得留恋。”
“师兄,这可是焦尾龙弦琴!”墨旋略带愠色。
“那又怎样,我觉得它还没有我的桃花剑好看。”墨旋听到这话,不再多言,把琴装入盒子,对着贺华黎举起双手:“公公,请公正执法,将我囚禁于地牢!”
贺华黎和邺王都被他搞糊涂了,墨旋越是这样说,他们越是猜不透他的意图。贺华黎问:“我问你,骅安的李顾二人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他们会死在白玉楼上,而你又正好在这座楼里?”
墨旋微微耸肩:“如果我说不是我杀的,但现场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害的,你们也不会相信。根据李顾的说法,无论养心宫里的人是怎么死的,当时都有人在现场使用了暗器,最后来到了白玉楼,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来这里看看。”
邺王问:“找到凶手了吗?”
墨旋:“如果找到了,我也不会活着。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有两具像干尸一样的人。”
邺王:“道长,你虽然不会武功,但天生机智,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些没有把握的事。如果你不确定这里是否有凶手,本王不相信你会冒然独自登上这座楼!”
墨旋闻言大笑,指着墙上的反诗说:“我早已表明,这次就是为了入狱赴死而来!”贺华黎皱紧眉头:“老夫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人?”
邺王同样困惑:“道长难道说是为了替罪犯顶罪?但从情理上讲,这也不通,那罪犯事情做完就全身而退,不沾染任何麻烦,根本无需顾虑后续,更不用说找人替他承担罪责了。”
“殿下不必为我担忧,反倒是殿下身为被软禁之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墨旋这句话是对贺华黎说的,贺华黎老脸一红,却没有过多解释。邺王血气方刚,不容许别人戏弄,被墨旋这么一说,立刻显得气势逼人。
“我会自己回府,不会多管闲事。不过说起来,宫里的案件也是我家的事,你在这里和我争论,却不知道本王根本就不想和你分亲疏!”
贺华黎也在旁边插话:“墨旋道长,您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温大人现在还算平安,如果你有什么闪失,最后笑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更加微妙。
墨林对此毫不在意,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古画前,盯着青牛荷花出神。
“两位不必挂念,虽然我为温大人做事,但并非其手下走卒,没有必要时刻为他卑躬屈膝。再说,即使我现在入狱,也没有承认杀人,毕竟贺公公心里清楚,北戎国最重视礼法,温大人又是主管国家礼法的大礼官,没有确凿证据,我仍是清白的,就算进了地牢,也不会影响温大人的名誉。”
一提到礼法,对比当前礼法混乱的现状,这无疑是一种讽刺。
贺华黎原本就是违背礼法擅权,于是立刻转移话题:“这么说来,阁下是决心要进一次地牢了。那么,就按道长的意思,先关进地牢等待处理。”
说完,他又转向墨林:“道长,刚才我和邺王对你的怀疑有理有据,并非空穴来风,所以这个案子你不能再查了。我家暂时收留你在邺王府,毕竟你之前也有类似的记录,交给邺王处理最合适!”
贺华黎提及的是墨林当年与王妃的丑闻,导致全城议论纷纷,墨林闻言头疼不已,邺王听到此事脸色也变得尴尬。墨旋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显然贺华黎是在故意挑衅。不过经过这件事,原先派上山的三个人都无法再继续调查此案了。
贺华黎宣布:“接下来的案件,由老夫暂时负责,各位给我一些时间,如果我没有解决办法,再请各位出山不迟!”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禁军的号令声,这是贺华黎在用军事权威警告众人。两位道士并不在意,但邺王身为重臣,如今被软禁,心中极其不满,但他并未提及其中的因果,反而墨林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好奇。
“殿下,回去的路还长,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白玉楼上并未发生过多事件,骅安与李顾已下葬,楼前增派了更多士兵,陵阳宫廷内又多了一片禁地。墨林与邺王静坐在白马之上,返回家中,正如贺华黎所说,他们此刻并不自由。墨林评论道:“人已逝,凶手已逃,仍派军队戒备,显得有些多余。”邺王回答:“贺华黎是宫中的总管,只关心场面,不顾先后顺序。”墨林轻笑:“行政官员都是这般样子吗?”邺王点头:“无实质性责任的琐事,总想在琐碎中找些不同寻常。”“手持三千恒河水,偏要划定边界建高阁。”道士张口就是诗句。邺王赞赏地点点头,墨林提起文般若,邺王称其为一介武夫,早已弃之如草芥。墨林早有预料,这也符合枭雄的作风。邺王接着说:“你是否知道贺华黎全国通缉你,但现在却不追究你的罪行?因为他将你交给我,生死大权皆由我掌控,鹬蚌相争,他反而乐得清闲,不偏袒任何人,享受平静的生活,这是熟练的政治家应有的做法。”“这么说来,他发出那道旨意也只是做做样子了。”墨林在马上微微一笑,邺王点头,收紧马缰绳:“正因为如此,我和道长之间更应和睦相处!”“原本以为殿下是个顽固之人,没想到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墨林并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这种空泛的评价最为谨慎,进退有度,听听邺王接下来的话更为明智。“朝廷已经混乱,礼仪在乱世中无法生存,哪有那么多讲究!掌握军队者得天下,如今我军权旁落,否则怎会容忍一个宦官如此嚣张!”墨林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毕竟他目前代表太子,询问邺王的军权并不合适。邺王见他沉默,明白道士在回避,立刻转换话题:“刚才下楼时,道长想对本王说什么?”“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女人。”墨林神情严肃,慵懒的神态比平时减弱了许多。“凤栖宫里逃跑的那个女子?”青衫道士摇头:“她只是棋子,我说的是你的大娘,凤栖宫的原主人!尽管她死在井中,但要破解此案,必须弄清楚这个女人!”邺王:“为何这样说,只是因为她在我父亲遇害后连续出现?”墨林摇摇头:“并非如此,但在说之前,我要先问殿下一件事。”他直视邺王,紧盯着他锐利的眼睛:“凤栖宫是你带我去的,去了就出了问题,出事后贺华黎就到了这里,你们两人同一天来到这座冷宫,那个冒名顶替者也在同一天上演了一出好戏,你觉得我会怎么想?”邺王明白了,但他的思维不及墨林,想了半天似乎不知道如何回应,再次开口时语气已显迟疑:“本王从不做落井下石之事,本王在厚土中国纵横已有八年,战场上冲锋在前,和平时期论功行赏,一切光明磊落,日月可鉴。”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表达。
“那位婆婆确实是宫中罕见的老臣,自本王小时候起就行为古怪,带公主去找她也只是心血来潮,至于会不会有人故意捣乱,本王也不清楚。道士你信就信,不信我也不多解释,毕竟军人最烦的就是啰嗦!”
墨林闻言大笑:“我从不怀疑人的意图,邺王这么说,我就这么信。如果过于犹豫,只会自添烦恼。回到案件本身,单看紫宸国公的案子我还不敢肯定,但如果加上百里太后的案子,这个女人和那两人就脱不了干系了!”
邺王大吃一惊:“请详细说说!”
墨林:“凶手作案的手法可能不同,目的可能各异,时间可能错开。所以宫中连续发生两起大案,如果说毫无关联恐怕没人会信,但要说有联系,又没人能确切说明。我还没仔细调查紫宸国公案发现场,所以之前不能确定两案是否有关。”
邺王问:“那么现在呢?”
墨林:“现在有些线索了。通常来说,皇后和皇上相继去世,这种情况前所未见。如果说毫无关联,难以令人信服。如果有关系,那必定是后宫出现了问题。百里太后即使母仪天下,也不至于影响朝政。但如果紫宸国公是个深爱后宫的人,这条线索就能解释得通了!”
邺王:“怎么解释?”
墨林伸出三根手指:“紫宸国公、百里太后、贺华黎,这三人在这案中至关重要。前两者相继遇害,后者为他们申诉,先不论他的动机真假,一个太监能掌握禁军兵权,压制你的虎贲军,甚至在西梁威胁下软禁温侯俊而不引发反抗,这绝对是有预谋的。”
“贺华黎却没有借此上位,反而堂而皇之地主持平冤工作。无论他的表演是否真实,至少表面上他对朝廷的忠诚已经做得足够明显。”
“至于他真正的意图,现在还没有明确展现出来。历史只会记载他的好,目前只见他故意引导我们三方调查此案,结果如殿下所见,所有调查者都被他牵制,对他有利。”
邺王:“你是说贺华黎在做戏,但他父亲已故,向谁展现忠诚呢?他软禁我们三方,没有讨好任何一方,也没有攀附的意思。这天下还有谁能让他攀附呢?如果他想篡位,却按照礼法一丝不苟地查案,似乎也不符合逻辑。听了道长的话,这个老太监到底想干什么,本王真是摸不透了!”
“既然心中疑惑,那就暂时放下,不必过多纠结!”墨林倒是豁达,但邺王仍心有不甘:“就算不提他,你说墨旋道长自投罗网,这怎么算贺华黎造成的呢?”
“殿下可曾亲眼目睹墨旋的罪证?”墨林询问道。
邺王回答:“未曾见过。”
墨林接着说:“这就对了。我这位师弟,名声一向大于胸怀,从小如此。即使他被人陷害,也不会当众承认,以免损害自己的颜面。他说他是故意为之,谁能确定他没有难言之隐呢?”
“他去白玉楼必然是为了调查案件,遇到李顾二人的尸体后,又来不及离开,于是写下反诗以显高深,既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又避开了贺华黎的监视。依我看,他不久后就会从地牢出来,殿下见到他也不必惊讶。我们不周山的人做事,总是这般不尽人意。”
听到这,邺王犹豫了一下:“你的推理我也考虑过,你和你师弟我都看不透。”墨林直视邺王的眼睛:“别说红尘俗世,就这深宫之内,谁能真正了解谁呢?”
两人似乎都有所领悟,并肩骑马前行了一段时间。
气氛变得沉重,宫墙外乌鸦的叫声回荡,天空中的烈日被雪遮掩了一些光芒,苍穹与皇城仿佛即将交汇,让人感到忧虑。
又走了片刻,邺王府已在视线中,两人下马步行,将白马交给侍卫。
邺王终于再次开口:“就算如道长所说,贺华黎有问题,但以父皇母后的生命作为赌注,未免过于夸张。毕竟人命关天,再重要的事情或真相也不应以这种方式为代价。所以,道长的观点在某些方面难以理解。”
墨林笑了笑:“我当然明白这难以理解。如果不是紫宸国公故意设下的政治后手,那么之前提到的后宫纷争就非常有可能。最近我注意到一些细节,这些线索指向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凤栖宫的女人!”
“我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为何道长会这样说?”邺王仍然疑惑。
墨林回答:“所以我多次说过,从殿下的身上,我已经看到了她的故事!”
邺王:“道长是我弟弟的人,确实愿意向本王揭示其中的因果?”墨林笑着摆手:“我进宫是为了绣花将军,不是为了什么太子凉。而且我必须告诉殿下,只有这样,你才会愿意冒险帮助我继续前行!”
闻言,邺王微微抬起头,他的身躯比墨林高出一头,仿佛遮天蔽日,将墨林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墨林抬头看着他,说道:“那就看看,道长还有何惊人之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