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抬头看向屋檐上的墨林,邪魅一笑,白衣如雪:“道长,我觉得现在可以验尸了,我刚刚为你杀的,还热乎着,很新鲜!”
墨林的眼眶微红,他并非没见过死亡,只是这次是因为他的谏言而死,他第一次感到有些无所适从:“文郎,他还剩下十四天的生命,我们都没有权利夺走。”
文般若盯着剑上滑落的血珠,除了冷漠无情,还带着一股傲慢的嘲讽:“还是和之前一样,你无法拯救朝廷,也无法改变江湖。”
墨林轻声叹息:“就像那天我在蚕洞中惊醒,周围百姓都被屠杀,而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说完,墨林看向墨旋,墨旋冷冷哼了一声,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师兄,别总是把脏水泼到师弟身上,我只是偶然捡到了你的剑,凶手是谁,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讲究证据的人,等你找到证据,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大局,你最好下来看看这伤口!”
灵瑜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吐舌向空中挥拳:“臭墨林虽然嘴不饶人,至少说实话,你这老道士整天拿国家大义压人,真是太虚伪了!”
墨林:“姑娘,你骂他就用他的名字吧,我也是个道士,我们这个行业就业率低,是典型的弱势群体,需要一些阶级群众的关心。”
墨旋已经查出了灵瑜的身份,闻言也不敢反驳,不满地拨弄琴弦,但眼中已满是怨恨。
两人说话间,墨林已经顺着梯子下到院子里。贺华黎命令小太监清理尸体,再抬回来让墨林检查。墨林仔细研究了半天,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误解文郎了,那些宫女接生婆不是被软剑所伤。”
“这样的话,应该是天枢彗星针没错!”文般若显得恍然大悟。
“慢着,虽然天枢彗星针有嫌疑,但还需要具体查验之后才能确定。
墨林出声阻止,文般若闻言微笑道:“道长的意思是要再杀一人来验证吗?”
青衫道士听了犹豫不决,面对生死关头,他也难以启齿。
文般若接着说:“我也不想太过为难道长,这具尸体留下,你召唤魁门中人进宫,就用这个死刑犯来做实验吧。”
墨林闻言行礼,但脸上并无丝毫喜悦之色。这并不奇怪,毕竟少死一人和无人死亡是两个概念。
既然已经有了哀伤,那就没有轻重之分,因为悲伤无论深浅,都是痛苦。
“以我文某人在江湖多年的经历来看,那天宫女身上的伤口,除了天枢彗星针,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暗器能造成这样的伤害。而且这针我也曾中过,入体即化,我割去一大块腿肉才保住命。道长聪明人,就算查出是魁门所为,受害的是太子凉,与你无关,不必硬撑到底。”
书生文般若罕见地好言相劝,然而墨林还是摇头,不接受他的建议。
“我从不怀疑文掌门的江湖见识,只是证据就是证据,真相就是真相,应有的程序一个也不能少。我会让魁门的人进宫,毕竟你心中的江湖,与他人眼中的江湖可能并不相同。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江湖,千面江湖,千变万化。”
墨林说完转身离去。墨旋走近文般若,眼神阴沉:“真的要让魁门插手宫廷之事?”
文般若回答:“无妨,我和魁门打交道多年,他们为人正直,不会颠倒黑白。”
“为人正直,岂不是愚蠢?”
“是啊,魁门的人,就是江湖中仅存的一群傻子了。”
次日晚上,风不刺骨,花瓣飘零,寒冬中的杏花初开,洒满了皇城。
墨林独自坐在宫殿的屋檐上,脚下是哪座殿宇不得而知,只见琉璃瓦片层叠,看不见街头巷尾的寻常人家,只有他一人在此,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红尘世界。
一轮圆满硕大的月亮高悬在他头顶,充满墨林的视野,他看不到星星,只有一只微不足道的黑色萤火虫般的影子,在月光下显得那么渺小。
过了许久,灵瑜带着大酒保来找他,站在宫殿下喊他,但墨林似乎并未听见。
灵瑜气愤地爬上宫殿顶部,墨林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灵山的方向出神。
“为什么不下来?”她问。
墨林瞥了她一眼:“下来我能去哪儿?”
“跟我回家,总比在这里挨饿受冻好些。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太子,如果你有什么意外,太子的冤屈就难以洗清了。”
她的言语诚挚,可以看出确实是关心太子,只是墨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不饿,也不冷,多谢姑娘关心了。
我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只有贫穷限制了我的志向,你不必挂念,你还是下去吧。你看下面人群熙熙攘攘,比我们在此议论纷纷更有意思。你说你上来了,那个大酒保为什么没跟着上来呢?”
“它有高空恐惧症,至今为止,它能成功登上的最高处就是餐桌。我们暂且不谈猫狗,你在想什么呢?”灵瑜把话题抛回给他。
“我在想一个人,今天因我而丧命的那个囚犯,是我提议检查伤口的。很多人都安慰我说这不是我的错,但我内心充满自责。我师父曾经告诉我,只要我没有杀人的念头,就不算是作恶。
世间的种种纷争,都源于一念之间。事情发生总有原因,因果报应,无一例外。
”
灵瑜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尽量让声音柔和:“真的不怪你,别多想了。”
墨林坚决地摇头:“但那个死刑犯说的是事实,他还剩下十四天的生命,我没有权力夺走。我应该受到天谴,但老天爷和我一样,似乎也在闭目养神。我来到这座城之前,在蚕洞中被人袭击,金墉城的百姓都丧命了,只有我独自存活,我以为我已经看透生死冷暖,却偏偏明白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那就是越看清生死,就越懂得要用力去悲伤。”
墨林说完就捂住脸,低头在双臂间默默哭泣。灵瑜惊讶地问:“你在做什么?”
“在悲伤。”
灵瑜不知如何安慰,转身跑下梯子取了一条大红猩猩毛毯,再次回到宫殿顶上,青衫道士还在哭泣,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她从没见过他这样,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应该如此脆弱。
然而此时的墨林,就是这样。
灵瑜陪在他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下面的大酒保已经在打呼噜,声音不断传入她的耳中。她把大红猩猩毛毯披在墨林的背上,这时她突然意识到,她一直忽略了件事,这位老练而又机智的道士,其实只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异乡少年。
月亮依旧那么大,大得显得有些空洞寂寞。月光下的少女静静地发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旁边的青衫道士低声抽泣,但月亮不懂人间的悲痛,在那轮巨大的月亮下,一个少年哭得格外凄凉。
然而,墨林哭到一半突然停止了哭泣。他站起来,快步走到后面的梯子旁,迅速离开了宫殿。灵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下方的大酒保在大声喊叫。她心烦意乱,立刻追了下去。
下来后,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只受惊过度的胖狗躲在角落里颤抖。灵瑜上前抱它,大酒保却不认得主人,呲牙咧嘴差点咬了她一口。灵瑜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周围一片寂静,漆黑一片,哪里还能找到道士的踪迹!
“大酒保,你怎么了?”
大酒保警惕地蜷缩在角落,久久不敢出来。
灵瑜问:“那个道士去哪儿了,你看见了吗?”
大酒保听见这话,哭喊得更厉害了。灵瑜无可奈何,夜色渐深,她也开始感到害怕,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转眼间已不知跑到了哪里。只剩大酒保留在原地,哀嚎两声后,也连忙追了上去。
狗叫声在风中飘荡,渐渐消散,然而这个夜晚,奇怪的事情还未结束。
不远处的宫墙角落,一个白色的身影悄然出现,正是文般若。
他紧了紧背后的长剑,静静地步入眼前的宫殿。宫殿内没有烛火,门口倒着两名守夜的侍卫,身体已经冰冷,静得异常。文般若点燃一根火折子,缓步走进宫殿。殿内布满尘埃,香火味浓郁,脚下的灰烬厚厚一层,偶尔会有白色的丝带闪过。他从侧殿走到正殿,随即看见了一口饰满浮雕的木棺!
文般若带着微笑走近棺材,不顾上面的铭文,直接用剑刺入缝隙,棺盖应声滑落。里面四盏人形灯盏,分别立于四角,都是宫女捧盘跪坐的姿态,脸孔朝向中央,眼球突出,没有瞳孔。中央躺着一具肤色苍白的女尸,腹部微隆,身着凤宫锦袍,正是当日去世的百里太后!
由于百里太后的死因不明,一直安葬于此未举行葬礼,棺材也没有封以秘银。文般若放下长剑,将火折子放在棺材边缘,然后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勾起微笑。
外面月明星稀,宫殿的牌匾上暗流涌动,隐约显现出三个篆书古字:钰璟宫!
文般若俯下身,双手撑在棺材边缘,鼻尖离百里太后仅寸余,凝视半晌,随后邪魅一笑:“常听说百里太后风姿依旧,今日一见才知世人所言过于谦虚。如此佳人,本应天上有,岂能让紫宸那老鬼糟蹋!”
他轻轻叹息,将脸贴近,百里太后的唇色凄艳。文般若心有顾忌,喉咙发甜,额头冒汗,但眼神却更加狂野不羁!
终于,他亲吻了百里太后的唇,却突然像触电般迅速弹开,整个人跌跌撞撞地撞翻了棺材盖,原本如雪的白衣此刻显得虚弱无力!
他失去了往日鲲鹏的威仪,踉跄着往外爬,连剑都握不住。此时,月光正明,白色的月光在钰璟宫前的空地上洒下乳白色的光影。
文般若跑到月光下,仿佛醉酒的侠客倚在月梢,他的表情扭曲恐惧,在空荡的宫殿外显得故弄玄虚。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温的!”
话音刚落,宫殿深处,百里太后的棺椁上,火折子应声倒下,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将其扶起,一道身影从棺材中慢慢坐起,脊背如铁般挺直,颈部没有丝毫自然的弧度,一动之下,骨头发出阵阵脆响!
她缓缓转动头部,身体保持静止,面朝殿外的文般若,缓缓绽开微笑,嘴角含着一丝春意!
咔嚓,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