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二人未多言。然而就在这一夜,遥远的东北边陲,太京州却起了波澜。
此时正值西梁历一六二年,北戎历鸿灵十三年十二月初八,接近子时。
太京州,剑门山门前,篝火熊熊。
张太白出山的消息迅速传开,各路江湖势力纷纷前来拜访祝贺,即使是昔日的敌对门派也送来了拜帖,不敢无视此事。
江湖中人情世故深厚,沉默并非大派交往的明智之举。何况这次出山的前辈是十大门派之首的张太白,无论情感还是礼数,都必须做得尽善尽美。
一连数月,昔日被大雪封锁的太京州不再寂静,剑门那冷清的大门也不再无人问津。天空中飞翔着传递贺信的鸽子和秃鹫,地面上奔腾着前来拜见的骏马。不善交际的剑门弟子被迫整天接待宾客,即便口舌生疮也无法抵挡这万国朝圣的热潮。
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名字——张太白。
此刻的张太白并未关注这些琐事,回到师门后便深居简出,直至深夜,才独自离开屋舍,悄然走向门派接待宾客的宅邸。
夜半时分,孔家府邸,冬暖阁内烛光闪烁。
依旧是那两位江湖老友,张太白和孔慕贤,围着八仙桌,手抱火炉相对而坐。
&34;我就知道太白兄定会来找我,这一个多月的严寒,也算有所值了。&34;
孔慕贤微笑着为他煮茶,这次的茶水煮得迅速,比在衍羲山时熟络许多。
&34;砰——&34;一封书信落在茶具一旁。
&34;孔兄聪明过人,我也不绕圈子了。信中提到北戎州出现剑意,其真实性几何?&34;张太白目光如炬,显露出这个问题对他至关重要。
面对这样的强者,孔慕贤罕见地没有摆出架子:&34;千真万确,我天机阁的消息从未出错。此乃状元榜中截获的情报,北戎州金镛城外通往庐陵的官道上,一处蚕洞,有张太京的剑意流动!&34;
&34;你并未亲见剑意,如何断定其真伪?&34;张太白依旧紧盯着他。
&34;凭我们多年的交情,我见过故友舞剑,虽已登峰造极,但与蚕洞中的剑境仍有差距。况且蚕洞只留下寥寥数道剑痕,却造成了数百人伤亡,太白兄若只有四次出剑机会,有信心斩杀如此多人吗?&34;
闻言,张太白沉默片刻,随后开口:&34;仅凭内力和招式确实难以做到,唯有被无上剑意主宰的身躯才能实现。查到拥有剑意之人是谁了吗?&34;
&34;有些线索了。&34;
孔慕贤似乎正等待他问这个问题,从身旁抽出几张宣纸递给他:&34;情报有限,阅后即焚。此人乃是在不周山修炼的道士,姓周名游,年纪尚轻,近期首次下山,具体目的不明,不过最近应该已到达陵阳!&34;
&34;陵阳?&34;张太白闻言犹豫:&34;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道士,从何处习得我派剑意?老友应知,当年窃取我派剑意的是李岸然,难道这小道士见过李岸然?&34;
&34;可能性很大,太白兄再看这些。&34;
孔慕贤又递上几张宣纸,随即把先前的纸张在烛火上烧毁。
张太白接过一读,神情更加紧张:&34;南戎州,怀化中侯府?&34;
&34;没错,事情虽已过去多年,但多亏某人,天机阁顺藤摸瓜找到了不少线索!&34;
孔慕贤笑容略带神秘:&34;不久前,李岸然的长子李擎苍血洗南戎州剑门分舵,此事兄台已知。但我们发现他这么做不仅仅因为这个,更多的是为了调查十三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一起血案!&34;
&34;案件详情呢?你是指当年的事件涉及到李岸然和我的剑意派系吗?&34; 张太白的沉稳如常,即使听到分舵被摧毁的消息,情绪也未起波澜,依然专注于关键问题。
&34;太白兄智慧过人,一提即通。&34;
孔慕贤简洁地赞扬,但话题并未偏离:&34;据我所获情报,怀化中候府当年的真相已成谜,不过那个名叫墨林的道士当时还是个孩子,和他的两位师弟一起被师父带到李岸然面前。如果剑意真的出现在蚕洞,那必定在墨林身上,也就是说,李岸然在十三年前于南戎州已将剑意托付他人!&34;
&34;三个道童,他为何选中墨林?为何不选他的师父?&34; 张太白满腹疑虑。孔慕贤闻言脸色微变,随即悄悄靠近张太白耳边。
&34;据我所知,另外两个道童,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现在已是西梁穆家二公子的座上宾。另一个年纪尚幼,十三年前还是婴儿,现在在不周山的身份仍然未知。李岸然为何没选他们,我不知道原因。但为何不选师父,我却略知一二!&34;
&34;为何?&34; 张太白似乎有所领悟。
孔慕贤连忙挥手:&34;提到十三年前,老友应该也想到了一些事。你为何下令门派封剑禁杀?十三年前江湖动荡最大的事件是什么,无需我多言吧。&34;
说完,他静静品茶,而张太白则略显震惊:&34;难道你说,墨林的师父就是我当年所杀的那个不能提起的人?你上次告诉我他其实没死,而是被困在了诸生浮屠?&34;
孔慕贤诡异一笑,点头确认:&34;没错,太白兄若不信,可亲自去查看。以你的本事,安全无虞。在那已被遗忘的苍梧上京,一探便知真假!&34;
&34;不必了,儒家天机阁从不说谎。&34; 张太白轻轻捋着胡须,目光冷冽。他凝视着暖阁外的大雪片刻,然后悠悠叹气。
&34;如此看来,李岸然绝不会把剑意传给他,但既然墨林是那个人的弟子,我还是想不通他的意图。&34;
&34;不仅是剑意,我还有一条消息告诉你。李岸然给墨林的不仅仅是武意,据我所知,还有刀意!&34;
&34;你说的是李开棠的刀意?&34;
张太白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孔慕贤一脸严肃地点头,随即起身迅速关紧暖阁的窗户,仿佛担心窗外的风雪会泄露一丝消息。
&34;实话实说,我孔某在江湖和官场闯荡多年,刀剑之意也只是听闻而已。世人未曾亲眼见过,毕竟连太白兄都无法施展的武学,被传得神乎其神也不足为奇。&34;
孔慕贤静静地斟茶,未曾抬起眼帘,目光专注于茶杯中烛光摇曳的倒影。
“他为何选择这条路,这简直是背叛师门的行为。”张太白的低语充满威严,声音中仿佛蕴含着雷霆,显露出他的愤怒并非儿戏。他瞥了孔慕贤一眼,只见他依旧低头品茶,无视自己。
“告诉你这个老朋友也无妨,说到刀剑双意,得从须弥纪元两大宗派创立说起。”
孔慕贤见张太白态度缓和,立刻堆起笑容:“若老友不介意,且不涉宗门秘辛,愿闻其详,孔某洗耳恭听。”
张太白回应道:“此事不妨,我剑宗的起源,比北安王的统治还要早,回溯到须弥纪元的年代。那时神州大地上并存着二十七国,没有类似西梁这样的中央帝国。”
“这点我清楚,二十七国并立的时代,如今的十九国都有其痕迹。难道说刀剑两派在那个时期就已经创立了?”孔慕贤兴趣盎然,儒家喜好研读天下文献,崇尚探究世家秘密,也因此有了天机阁这样的情报机构。然而,各江湖门派的创派历史通常是封闭的,想要了解只能靠对方主动,调查并非明智之举。因此,有剑宗宗主亲口讲述,孔慕贤自然全神贯注。
“没错,二十七国并立的局面持续了两百年,刀宗在须弥235年创立,剑宗则在须弥246年成立。”张太白清晰地说道。
孔慕贤略作沉思,片刻后问道:“有一事不明,据我所知,剑宗初代宗主是张太京,传闻他出身于刀宗,是刀宗初代宗主李开棠的师弟,此言是否确凿?”
这个问题触及了宗门的禁忌,但张太白并未动怒:“儒家的消息果然广博,你说的都是事实。二人因武学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终成刀剑两派。”
张太白稍作停顿,接着叙述下去:“刀剑两派如同水火不容,但刀宗成立较早,根基深厚,在宗门之争中始终占据上风。须弥258年,李开棠在少阳山与十方剑宗分舵激战,我太京祖师败北饮恨。刀宗弟子挥舞屠刀围剿我们剑宗弟子,迫使剑宗收缩势力,退居东北的衍羲山中。而刀宗则在右江州的少阳山设立总部,正式承继了所谓的刀宗正统。”
“那一刻,与现在何其相似!”孔慕贤听完后感叹,言外之意直指正在杀戮中的李擎苍。
然而,张太白对此却不以为然:“这只是年轻一辈的小打小闹。李岸然那个家伙不好好管束他的手下,我坐镇家中替他收拾残局正合适!当年我率领未加封印的剑门弟子驱赶他们过江逃窜,如今依然能让他们像当年一样狼狈逃回!”
话音刚落,豪情壮志油然而生,暖阁的窗户都在这股气势下震颤破裂,狂风呼啸,仿佛巨龙猛兽穿越大地!
孔慕贤见识过张太白的厉害,立刻双手抱拳,恭敬地送上赞美之词。
张太白见状微微一笑:“孔兄不必太过客套,你能成为一国之主,你的本事在我之上,如此赞誉我,反而显得不真实了!”
“我明白太白兄是个直爽之人,所以我想问,这刀剑之意是不是他们在离世时留给后人的武学精神?还是仅仅是一些功夫秘诀?”
孔慕贤小心翼翼地提问,张太白闻言皱起了眉头:“我对刀门了解不多,但武学精神是可以包容万物的,有缘分的人看到它能超脱凡尘,无缘的人则无法理解它的真谛。至于剑门的剑意,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还没见过真正领悟其中道理的人,即使是墨林,我也持怀疑态度。
毕竟我在剑道上浸淫了四十年,如果我都看不透,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人能领悟!”
“那会是什么呢?”孔慕贤闻言眉毛微挑。
“一把桃木剑。”张太白淡淡地说:“多年前被李岸然那个贼子偷走,带去了南戎州。如果那道士真的继承了剑意,他现在应该背着那把剑。”
“桃木剑随处可见,确实难以分辨。”孔慕贤随口应道,他心中的张太白就是这样,充满自信,即使未能领悟剑意,也从不否定自己。
当然,张太白有他的骄傲资本,对于这种自我尊崇的人,孔慕贤知道如何应对:“看起来李岸然也没能领悟剑意,他也不想让刀门的人学到敌人的剑法,所以找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妥善继承。”
“大言不惭!”张太白冷冷地哼了一声:“领悟一门顶尖的武学精神已是难得,刀剑两种精神融为一体更是天方夜谭!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物!”
“如果不是人领悟了刀剑意,而是刀剑意选择了人,会有这种情况吗?又该如何看待呢?”孔慕贤适时提出假设,张太白听了脸色更加苍白,表情也变得更加微妙复杂。
“如果真是老友所说的情况,那么这个人要么变得疯疯癫癫,要么变得嗜血残忍,成为邪道恶魔!”
两人对视良久,桌上的烛火在大风中熄灭,室内瞬间陷入黑暗!
孔慕贤:“据探子回报,蚕洞确实有数百无辜百姓死亡,无论老弱病残,无一幸免!”
李太玄:“我仍然不信,他的本事恐怕也就跟他师父相仿。十年前我能够率领众人铲除妖魔鬼怪,十年后依然有能力为武林清除那些败类!”
韩慕杰闻言大笑道,拍案而起:“韩某此行北上,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既然太玄兄重拾武德,那我们就来谈谈这把剑的封禁之事!”
“你究竟有何图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韩掌门最好直言不讳。”李太玄显得有些不满,论口才他不及韩慕杰,几句交谈间,他已经感到自己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当然是大有裨益。如今刀宗气势汹汹,如果不解开剑的封印,剑宗无辜的弟子将会持续受害,这不是长久之策。再者,眼下的天下格局,太京州复兴在即,如果你有意恢复须弥的愿景,那就与我一同劝说州主攻打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