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在八步赶蝉面前悲痛欲绝,而在西北边境,有人正笑逐颜开。
西梁的朝廷,西梁城。
西梁历一六二年,北戎的鸿灵十三年,十二月初三,当宁远面对八步赶蝉之时,西梁城外,漫天黄沙滚滚。
东北部广袤的草原上,居民骁勇善战,高大的骏马驰骋原野,遥望着华夏大地的辽阔疆域。其中一片草原直通中原,已被侵占的金墉城,宛如它的遥远边界。
平日里荒凉的东莽原,此刻却人影绰绰,兵马集结,一片严阵以待的景象。营帐林立,西梁黑军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乌黑的光泽,犹如鱼鳞。莽原上一座高台,从那里俯瞰,只见铁骑如龙,蓄势待发。
台上,行脚华盖之下,穆念花端坐,身边陪伴着一位背负弓箭的将领,正是罗青红。
“这一个多月的操练,成效超出预期,你的训练方法确实有效,看来南靖箭楼在军事策略上确实底蕴深厚。”穆念花轻轻一笑,云锦手帕在手中转动,娇媚的面容依然动人。
“穆公子过奖,青红只是报答公子的知遇之恩。据探子回报,佘老太君已驻扎金镛城,城内的老弱妇孺都已撤离,看样子是被您提到的道士提前转移了。”罗青红抚摸着胡须,略显忧虑的声音依旧沙哑。
穆念花闻言轻笑:“那个叫墨林的道士有些本事,司马种道的士兵都退回去了,但这并不影响大局。他未动摇城中之物的根本,所以我们的计划还未被破坏。”
罗青红微微点头:“少主当初不让我对付此人,就是为了保全城中的秘密。现在,道士和宁远应该已经前往陵阳,我们再无后顾之忧,我和锦官大人可以开始准备启程的事宜了。”
“不必着急。你知道我那天在花萼相辉楼上为何留下你,却让穆锦官离开吗?”穆念花眼神含笑,扫过罗青红,后者惶恐地低下头,拱手示意。
“青红愚笨,不明其意。”
“因为我不信任他。”穆念花语气坚决:“虽然他是穆临候的遗孤,却没有继承父亲的武学风范,官场上的剑术也并不精通。反倒是你,这位箭楼外门弟子,深得杨十三爷的真传。因此,我的下一步计划必须有你,而他,可有可无。”
罗青红闻言恭敬道:“少主的器重让青红深感惶恐。我并非善于阿谀之人,说到底,锦官大人的官场生涯也不是我所向往的。如果不是我们的长辈都丧生于同一人之手,我这辈子也不会与他有所牵连!”
这话毫不掩饰,却正中穆念花的脾气,他目光中流露出更多的欣赏。接着,他指向荒原下的三支演练军队:“正是你的这种坚韧,今天之后,你便联络锦官一同启程,先于我军驻扎在陵阳,挡住墨林宁远的攻势。我的计划不容有任何差池,西梁军未抵达北戎首都之前,任何可能的威胁都必须消除!”
罗青红闻言,眼神变得冷硬:“少主请放心,取人性命是我所擅长的。”
提到杀伐,罗青红莫名地兴奋起来,这是历经江湖血战的侠士特有的勇猛。穆念花挥手,忽然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微笑:“在将军离开前,是否想知道我一直挂念,而那位道士却知晓的秘密是什么?”
罗青红神色一紧:“少主这是在考校我,您应该对我有信心。我只关注我应关心的事,军事机密,我绝不觊觎。”
穆念花慢慢起身,罗青红立刻上前,伸手扶他走下华盖:“你多年追随我,我知道你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复兴箭楼。但我已视你为心腹,这次带你来,除了让你操练兵马,就是要正式向你透露我的全部计划!”
话音刚落,华盖两侧的侍女纷纷退避。罗青红见状,不再多言,脸色严肃地望向穆念花。
“既然少主如此坦诚,那我也直言不讳。其实,青红一直有一份忧虑,即使占领金镛城,离陵阳还有九道关隘,七十六座城池,逐一攻克无异于痴人说梦。公子一心直捣陵阳,背后有何倚仗?”
穆念花的神色也变得严峻:“你说的我当然清楚,所以我从未打算逐个攻城。如今的十九国,个个心怀鬼胎,有几个真正把西梁当作天朝大国?尤其是紫宸国公赵星阑那个顽固不化的老家伙,父亲年事已高,不愿招惹,但我偏偏要直接攻打陵阳,夺取长乐仙宫!”
“直接进攻陵阳?如何进攻?只凭这荒原下的一万兵马?”罗青红满面困惑。
“没错,穆家的兵权在我父兄手中,我可以向大哥争取,但终究不是我的亲兵。我信任的只有这一万铁甲死侍。但只要有了金镛城中的那个秘密武器,这一万铁甲足以助我横扫陵阳!”
穆念花的脸色显得有些狰狞,罗青红不禁沉思:“究竟是何等利器,能跨越九关七十六城直指陵阳?”
穆念花深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本古籍递给罗青红:“将军看看这是什么。”
“《古弥丘纪要》?”罗青红眼神迷茫,翻阅片刻,又低语道:“我不太明白,我从小习武射箭,很少涉猎古籍,这是兵法吗?”
&34;起初,我也抱持同样的看法。&34;穆念花的神情毫无戏谑之意:&34;弥丘纪年是远古时期神州大陆的称谓,现今各国史册中也存有弥丘纪事之类的地志文献。但这本古弥丘却大异其趣,它所描绘的内容似水文而非水文,像兵策却又不尽然,总之难以归类,令人费解。&34;
&34;既然少主已在荒原操练兵马,想必已领悟其中的深意。&34;罗青红恭敬地请教,穆念花依旧眉头紧锁:&34;谈何容易,这些年我联合中都府的道教门派共同研习,才勉强理出一丝头绪。要想全面理解,几乎是人力所不能及!&34;
&34;道教?难道是指道家的法术?&34;罗青红面色微变,他一向钟情于弓道,对符咒之道并无好感。
&34;有些关联,但并非道术,而是道家的阵法,一种传承了数百甚至上千年的古老道家阵势!&34;穆念花轻声笑道,声音低沉,仿佛生怕泄露半点秘密。
罗青红聪颖过人,立刻领会其意:&34;少主的意思是,金镛城中隐藏着一道传承至今的古老阵法,掌握了它,就能直抵陵阳城?&34;
穆念花轻轻应了一声:&34;此事即使是现在的道教中人也鲜有所闻。毕竟如今的道教只流传着道术,布阵之法早已失传。这残缺的法门,司马种道也只能解读到通往陵阳的布阵图。但这已经足够了,等我彻底征服北戎州,再与大哥分割其他领地就易如反掌!&34;
&34;我对阵法一无所知,虽然明白少主的意图,但不清楚如何依靠此阵行军穿越。&34;
罗青红满脸困惑,穆念花听后也稍显收敛。
&34;实不相瞒,此阵荒废已久,是否仍能通行尚不确定。但毕竟是道教先祖遗留的手笔。古时智勇双全者不乏开山布阵之人,这个阵法就在北戎州的地下。最初是为了疏导水源,后来西北连年干旱,阵法被弃置,但连接金镛城直至陵阳城的道教地下通道却保留了下来!&34;
罗青红闻言,立刻明白过来,脸色微显苍白。他深知,仅凭这个贯穿的大阵,就是一项震撼古今的伟业:&34;古人的智慧真是深不可测,如果所言非虚,那西梁的铁骑岂不是可以悄无声息地渗透到陵阳的心脏!&34;
&34;没错,想象一下,陵阳的都城突然出现成千上万的精锐黑军,杀入城中直取紫宸龙首!&34;穆念花说到激动处,面目变得狰狞,但罗青红却皱紧眉头,未见喜色。
&34;少主,青红还有一件忧虑之事。&34;
&34;你是说那位名叫墨林的道士吧。&34;
穆念花见此情景,也逐渐平复心境,罗青红轻轻颔首:“假设这阵法的秘密真的已在世间消失,连司马种道这样的道教内门核心长老也只能探得一二,那么一个来自不周山的偏僻小道之人,又怎能详尽了解这种不为人知的神秘?”
穆念花听完,微微摇手。
“这古卷在世间并不稀奇,各国几乎都有《古弥丘纪要》这部文献,三千个阵法遍布在十九大国的土地上,也不是秘密。真正的关键在于解密和运用的方法,就算知道这里有古老的阵道,但不了解阵眼的位置,不明白弱点所在,不清楚如何疏导,那它就只是一张无用的纸片罢了!”
“青红明白了,如果无法掌握其奥妙,黑军深入地下可能会有去无回,更别提利用它来制衡十九大国了。”
说完,罗青红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穆念花接着说:“据司马道长所言,如今世上能驾驭古阵法的后裔几乎灭绝,毕竟先辈们已逝,传承多有断层。然而,司马道长花了五年时间研究推演的金镛古阵道,应当不会有太大差池。”
“但是。”
罗青红的声音略作停顿:“既然司马道长费尽心力五年才掌握的阵道,为何一个山上的小道之人就能轻易找到它的要害,甚至以此威胁佘老太君?”
两人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穆念花的眼神冷冽如冬泉,他重新坐在华盖之下,握着香炉,脸色阴沉得有些骇人。
“所以,这个道士到底还掌握了什么,我们必须一查到底,绝不能让他留存!”
狂风在荒原上狂暴,穆念花的脸色阴郁如深渊。
罗青红懂得他的心思,明白这位领袖又在策划一场彻底的清算。
于是他默默地放下了箭筒,取出了他的铁质大弓,静静地擦拭,无声地表达支持。
他深知穆念花的雄心,每个志在天下的人都想操控一切,古阵道就是穆念花的秘密武器,一直以来都被严密地策划,未曾泄露一丝风声。
然而墨林的出现,让这个秘密武器如同阳光下的石头,不仅失去了神秘,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这就像两个江湖人比拼生死,一方精心准备的杀手锏在对方眼中却如同透明,毫无隐藏的价值。
无论对方如何得知情报,对于统治者来说,唯一重要的是,知晓与否,只求敌人无法生存!
这不是罗青红需要操心的问题,他的视线只停留于那把乌黑的弓箭。
他温柔地擦拭弓身的每一个角落,目光中充满敬爱,仿佛在凝视一件无瑕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