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进最外面的大门,张豪就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诉说的宁静。这股宁静和随之而来的绵绵细雪在不知不觉中浇散了他心头的失落。在问询了墓地的具体位置后,张豪便走进了像公园般美丽的公墓。
脚下的平地和远处的山坡修缮平整,虽正逐渐被积雪覆盖,但仍能透过乳白色的积雪看到下面贴着地表的繁密枯根,让人不由得去联想当四季变换春意肆溅时这里会呈现出一股怎样的盎然景象。
张豪跟着前人的足迹走上山坡,站在最高点朝四周望去,赫然被扑入眼帘的墓碑方阵震惊到了。
大理石材质的方形椭圆顶墓碑以一米左右的距离紧密排列,从东方延伸到西方,从北方铺就至南方,无穷无尽。它们随着平地和山坡起伏的形态就好像被魔法定格的一道道波浪。
在这一刻,男孩的心也似乎静止了。
他继续朝前走。
镶嵌在地面上的黑色大理石路牌告诉他墓碑方阵的编号和序列,他朝左拐。前方的路没有脚印,他是今天第一个来到这边的。
他仔细数着墓碑的列数,很容易便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那块墓碑(找不到该多好)。他站在墓碑前,久久矗立不动。
一面象征着荣誉的国旗插在墓碑前随风鼓动,墓碑上工整的字迹诉说着埋葬于此的人的生卒年月。
好笑的是,这名死者与张豪无任何瓜葛,甚至在死的时候他还未出世。但张豪却对这些信息早已熟记于心。他知道自己来这里毫无意义,但却仍是迟迟未动,因为他回忆起了自己站在父母墓前的那一刻。
他回忆起那时天上也飘着雪花,洁白、纯净……不过那个墓地要比这里简陋许多;也因为国家文化习俗的关系,不论是墓碑的样式还是摆设也都与这里有太多的不同。不过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里面埋葬的都是死者,而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亲人身边了。
张豪摇了摇头。
三十年与不到十年又有什么不同呢?他曾暗誓自己不找到凶手绝不会回到父母的坟前,如今却恬不知耻的站在另一座墓碑前感叹世事无常又让人绝望。
不到十年,他都快记不起那些曾和父母幸福度过的瞬间和欢笑的日子了,更何况三十年的岁月。
时间之风也许早就吹走了记载过他的一切;时间之河也许早就冲走了回忆过他的一切……
那自己还在追逐什么呢?之前决绝的话语如今在平静中回想起来简直愚蠢的不可救药。
聪明人往往在犯蠢时比蠢人更蠢,更何况他甚至不算是聪明人。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走到这里了。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不是吗?
张豪捏了捏藏在衣兜中的那份简短的名单,上面只剩下一个名字了。
就让我再蠢一次吧,张豪仰头感叹:再来一次,如果还是不行——
他转身离开墓碑,决绝的走向公墓出口。
——如果还是不行,我就认命!
……
因为意识到了‘点数’的关键作用,张豪开始节约使用。寻找这些人已经超过了委托范畴,所以也无法享受凯和伊万轻松愉快的接送服务了。不过这本来也不是能够露出笑容的时刻,张豪已决定用痛苦掩盖迷茫。
他拿着电子地图,说着蹩脚的本地语,询问一个又一个出生在过去时代的人,转乘了火车、电轨和巴士,终于来到了距首都四百公里外,位于一座山谷中的乡镇。
然后在岩石堆砌成的台地上找到了最后的那个地址,一座僻静和略显孤寂的山间小屋。
小屋有上个世纪的尖屋顶样式和刷满粉色漆面的墙壁;一扇扇长窗被朴素的窗帘遮挡,门前有一段两级的石阶;小屋后有一个院子,主人耐心搭的蔬菜架子和挖出的犁沟如今已经被雪覆满;院子下是一片草场,也盖满了皑皑白雪。
按资料上所述,这里居住的女人是那个已死的男人当年的战友,最后的战友。三十年前她意气风发,眼光如炬,表情上满是高傲和自信。而如今,却早已白发满鬓,连走路都不顺畅了。
不过这里有人居住就已经让张豪大感欣慰了。
他没一开始就去打扰老人,而是装作游客在附近转悠了几天。老人还算小有精神,每天都会到房子后的院子内忙活一阵;不时也会在女佣人的搀扶下走下小路去城镇。
张豪从她眼中感觉到她对城镇的一切其实没什么兴趣,也许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见见人。张豪还发现,老人的一举一动依然带着曾经受过严苛训练后留下的习惯,或者说毛病。
她脾气不是很好,经常在很远的屋外都能听到她与佣人争吵的声音。她的女儿和孙女会不时从百公里外的城市开车来看她,也只在这时,老人才会露出和善耐心的笑容。
老人已淡出了尘世。张豪知道自己的出现只会打扰老人,让她回忆起可能会惊扰到她的记忆,但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人,不是应该自私一点吗?于是,在下定决心后,张豪去敲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