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龙”从外面一步迈了进来,他闪动着脑瓜上的那一只眼,面有喜色地叫道:“爸爸!报告你一件好消息!”
“毒蝎子”满脑子是惊、怕、恼、疼。丢了腿子丢了枪,丧门事还说不完,哪里来的好消息?他那三棱子眼不屑一顾地扫扫儿子,说:“别尽说好听的了,辛三和枪都丢了,你知道不知道?”
“独眼龙”瞌巴瞌巴那一只眼,脸上飘着卖乖的神色,道:“爸爸说的都是实情。可是更重要的是:我们当场抓住了一个赤色革命军!”
“在哪里?”
“毒蝎子”乐得差点蹦了起来。
“我也是刚刚得到报告。”
“独眼龙”看到老子欢心了,掏出烟卷来抽着,说:“我已分付他们直接带到这里来审。”
正说着,院子里象一阵羊群似地乱了起来。
“独眼龙”把手枪的皮套一揭,道:“来了!”
院子里响起了撕裂的叫喊声:“报告!”
“带进来!”
“毒蝎子”身子一转,面朝门口,右手抓在手枪把上。
几个伪军拥簇着赵万程,往“黑大门”的客厅里推。
赵万程抬脚踢门,昂首阔步地迈了进来。
“独眼龙”和“毒蝎子”抬眼一看,满脸惊色,“啊”地一声后退了几步。
“独眼龙”那脑瓜顶上的一个眼珠子几乎全变成了白的。
他咬咬牙,右手紧握枪柄,阴阳怪气地说:“噢!是你呀,我的佃户!真没想到,你在暗地里抽起我的后腿来了!”
“毒蝎子”气得脸无血色,用指头点着赵万程说:“好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给你地种着,长出粮食来你吃着,种菜卖了钱你花着,倒把你喂成了只白眼狼,咬起我来了。”
从集上到“黑大门”这一段路上,匪徒们已经把赵万程摧残得皮开肉绽,疼痛难忍。但他那爱憎分明的锋利目光还是那么有力。
他针锋相对地朝这两个汉奸走狗说:“这是什么话!你把理说颠倒了!要是没有我们这些穷出力的给你当牛当马,拚死拚活,不要说你万贯家产,就是喝西北风,恐怕也张不开嘴了!”
“嗨嗨·······”
“毒蝎子”摸着头上的伤疤,显出一副“笑面虎”的架势,说:“你的脾气我知道,就是那么个不怕硬的劲。可是也得分个什么时候。做买卖得讲个成色,办事情要认个火候,你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个地方就不怕充硬的。再硬还能硬过枪子去?我看你还是悬崖勒马吧!”
“哼!”赵万程连看也不屑看他一眼。
抓住赵万程,对于这些梦寐以求要消灭赤色革命军的鬼子汉奸来说,无疑是如获至宝。
“毒蝎子”和“独眼龙”几个月来塞在心里的一团乱麻,像是突然抓住了个头。
他们想到了宋震海的一去不返,想到了阿水妈眼瞎以后“黑大门”前的风波,想到了尤林的下落不明,想到了伪中队部内的伪中队副被杀,以及通过各种形式给他的警告信,又联系到眼前的“尖头蛇”一命归天……
这一些事件,不是都与面前的这个佃户有关?特别是对于日军小队长村上来说,有了个赵万程,便可以作个交代了。
自那天丢了伪中队副之后,“毒蝎子”先是谄媚、献策,说只要把人赶到一起,不愁认不出来。后来不但没认出八路来,还挨了一顿冷枪,村上大发雷霆,“毒蝎子”挨了一顿臭骂。
之后,村上率领日军的一个小队和另一支伪军向南伸延、扫荡去了,“毒蝎子”允诺这期间一定要拿住八路,向村上将功补过。不料今日真地抓到了一个,便倍加重视。
“独眼龙”正要进一步审问,忽听外面叫道:“报告中队长!”
进来的是那个蒜头鼻子伪军,他是来向“毒蝎子”和“独眼龙”交差的,说明他在大集上没有认出杀死中队副的那个老人来。
他述说完了,转身要走,一见赵万程,打了个愣怔,心想在哪里见过这么个人。他急忙回忆着脑海里的印象,越想这个人在他脑子里印象越深。
他像一只嗅觉失灵的警犬似的,围着赵万程的身子转,对着赵万程的脸看,端量了好大一会,突然像触了电,周身痉挛了一下,“啊”惊叫起来,闪身躲到“独眼龙”身后,呼叫着:“报告中队长!可找到了!可找到了!”
“独眼龙”的右手抓住挂在肚子上的手枪,急促地问:“什么事?快说!”
“就是他杀死了中队副!”
“啊!”“独眼龙”如临大敌,不觉也失声惊叫起来,他手里攥着手枪,对蒜头鼻子伪军道:“认准了?”
蒜头鼻子伪军急忙端枪,慌张地回答:“错不了,错不了。方方正正的脸,满脸黑森森的胡子……”
这个蒜头鼻子伪军,这次算是为其主子立下了汗马功劳,受到了主子的赞赏。他得意忘形,夜里到小馆喝酒,还没踏进酒馆的门,就被区中队的便衣的钢刀结果了。
“毒蝎子”把多少天来心里积存的毒气一股脑儿倾倒出来,他用比狼还恶的眼瞅瞅面前这个佃户,咬着牙,从鼻孔里挤出声音来:“真没想到!赤色革命军从地里钻出来了!我琢磨着你有点来头,还真是来头不小哪!龙窝铺远远近近发生的一些兴妖作怪的事情,原来还真是你干的哪!”
他向左右站着的那些棒子似的伪军命令道,“给我好好伺候!”
左右的汉奸上去把赵万程按倒在地上,拳打脚踢一顿。
“毒蝎子”把儿子拉进侧室,诡秘地道:“这是个讨功求荣的好机会,这么件大事,必须有皇军来参加审问才好。你快快去请皇军来!”
村上带领鬼子小队和伪军向南扫荡以后,留下的五个鬼子单独驻在村中间一座孤零零的砖瓦房里。一百多个伪军,驻在靠近这座砖瓦房不远的一座三层院的庙里,原伪区公所变成了维持会。
鬼子、伪军和维持会的许多重要策划,都是在“黑大门”的客厅里进行的。“独眼龙”整整衣帽,到砖瓦房里去请来了一个日军军曹和一个翻译来。
“黑大门”的这座客厅,顿时变成了灭绝人性的刑场。
这座罪恶的客厅,不知摧残过多少无辜良民,酝酿了多少凶险毒辣的阴谋,杀害了多少人的生命!梁上趴着的那只热带鳄鱼,批牙瞪眼,凶相毕露,和坐在客厅正中、腰掖手枪的鬼子,以及“独眼龙”、“毒蝎子”、翻译官和伪军等,相对相映,互成对照。
“独眼龙”走近一步,朝着面无惧色的赵万程道:“你又是我的佃户,又是老街旧邻,也不必绕圈子了。你眼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死,一条是活。想死,那很容易,这里的任何一件刑具,都足以结果你的生命。想活,也很简单,只要你活动一下心眼,我一只手就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何去何从?你自己斟酌吧!现在咱把话回到正题上来,你们的区中队一共多少人?都在哪里活动?这村还有谁参加?”
这时,赵万程威武不屈地站在客厅的正中央,心里作了充分的准备。他想到眼下正是革命组织考验自己的时候了!我们赤色革命军队员,决不向敌人屈服,一定要坚持斗争到底!坚持就是胜利!他昂着头,用锋利的目光扫射这些凶神恶鬼,心里骂道:“这些吃人不眨眼的野兽!”
他一个一个看完之后,挺起胸脯立在那里,嘴闭得紧紧的,朝向这群强盗怒目而视!
“毒蝎子”看着赵万程不开口,憋不住了,瞪起那三棱子眼来,垂下来的双腮,像有根绳拉的那样上下抽动。
他指着赵万程道:“快说!怎么不张口?你是不是革命?”
赵万程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沉甸甸地回答他们:“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赵万程软中带硬的话语把这群东西激怒了。
“独眼龙”暴跳着,正要朝四周摆满的杠子、棒子、香火、皮鞭等各种刑具扑去,被那个军曹“叽哩呱啦”地制止住了。
他走到赵万程跟前,恶狠狠地瞪着圆黄眼逼问:“你的快说!是不是赤色革命军?区中队的都在哪里活动?”
赵万程好似苍劲的松柏挺立着,昂着头,双唇紧闭。
那鬼子发疯般地嚎叫着:“快说!你的快说!是不是赤色革命军?你们的用什么方式活动?你的统统的说出来!”
“独眼龙”把牙咬得“咯嗡咯”响,但他也学着鬼子的样子,压住火头,装出一副伪君子的面目,说:“只要你能说出赤色革命军,交代出区中队的活动情况,我担保你没事。不但没事,我还可以无代价地拨给你几亩地,让你安安稳稳过上个好日子。你就孤身一人,也够苦了,也该过几天舒心日子了。怎么样?”
赵万程目光逼人,朝着“独眼龙”顶撞道:“快别狗眼看人低了!死了你的心吧!我告诉你,我人虽穷,骨头可比金子还重!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说!我活着也好,死了也好,不和你们这些汉奸走狗在一块,就干净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