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决心走出洞来,不巧的事出口那地方,外高内低,脚下都是看不清的冰凌,几次打滑,险些跌倒。最后他猛1用力,跨上洞口,不提防脑袋碰碎洞口的冰柱,冰柱带着清脆的响声摔在暗凌上,有1截冰柱刚好钻进他的脖项里。
“真他娘的!这事什么鬼地方!”
骂了1句,尤林1生气,索性走到广场。突然,从西方响起撕心裂胆的声音,接着,连城墙带大地,1阵忽悠悠的震动。刹那间,尤林愣住了。当听到机车呋呋出长气的时候,他也长呼了1口气,恍然大悟,原来是西关外的火车开过来了。
多少年的乡村艰苦生活,使他把城市渐渐淡忘了,现在的火车声响,才唤起他对城市生活的回忆。他再也不觉困,沿着沉睡的广场,向西北方向漫步走去。
远处,西北城门楼上,亮着两盏电灯。他眼前出现了幻觉,城楼就像1只蹲在城墙上的妖怪,那电灯就是妖怪的眼睛。忽然又觉得这个妖怪正是敌人的化身,仿佛故意瞪着眼嘲弄他的尴尬处境。
尤林气愤了,心下暗道:“老子只要在城圈里站住脚,看我怎么整治你们。”
1转念,又自己暗笑了,笑这想法怪无聊。
“进得城来没个落脚处,眼前的力量,也只有这么1个年轻的姑娘,如果说地下工作是1条战线,你现在连个单人掩体也没有。不!不对!”内心里另1种声音在批判自己,“不管高家叔侄能否起作用,只要有这位热情可靠的姑娘,通过她再找到韩燕来,这就是力量。用这个力量来团结群众,群众是干柴,赤色革命组织是烈火,干柴触烈火,就能在敌人心脏中燃烧起来。”
想到这里,尤林立刻觉得心明眼亮,胸怀舒畅,西城楼上那两只电灯不再是鬼眼,它们变成有情的笑眯眯的眼晴了。他从毛衣兜里掏出双拳,伸开两臂,呼吸了儿口新鲜空气,侵入肌骨的寒气,被他火炽的热情战胜了。
时间长了,还是冷得无法入睡。他扭转身,朝南走去。广场尽头,是个大坑,1条白色的羊肠小道儿,直伸到西下洼子。大坑漫坡处,地势低洼,可以挡风,尤林蹲下来,两只眼晴立刻眯成1条线。
第2次火车吼叫,尤林从梦中醒来,浑身冰冷,鼻孔酸痒,手脚冻的生痛,穿在他身上的似乎不是棉袍棉裤,而是冰凉梆硬的铠甲,寒气穿刺到每个毛孔。尤林搬起1块满带霜雪的石头,不停地举起又放下,直到精疲力竭的时候,感觉到生命的活力才被他呼唤回来。这时,大地渐渐发白,周围景物的轮廓越看越清楚了。
这样早的时光,1个陌生人孤00地站着,实在不妥当,快去西下洼吧,也许韩家没去南郊就搬到这里呢。尤林刚走到大坑坡口,从对面走来1个年轻小伙子,手里挎个浅竹篮。
两个人,1个上坡,1个下坡,他躲避不及,同对方正撞了个满怀。小伙子用审查的眼色端详着他,尤林看到来人并无恶意,便主动让开道路。来人又盯了他1眼,像是思索着什么走开了。这样1来,倒使尤林沉不住气,偷眼大量着那个人走远后,踉踉跄跄沿眷小道奔向西下洼。
西下洼冷静无人,到处是1片白霜盖地,突出屋际的常青柏树就像滚了1层白粉,迎街口有棵杨柳树,枝条粘满了霜雪,沉沉下坠。
天色昏昏,雾气沼沼,大地和天空都被银灰色的气团笼罩着。
“不妙啊!穷汉赶上闰月年,看光景要降1场大雪。”尤林1面想着,1面踏上这块小小的盆地。突然发见迎面那棵柳树身后站立着1位小姑娘,她正朝他走来的路上抬头跳望。
小姑娘有十45岁,体格玲珑,举止活泼,鸭蛋脸冻的绯红,微黄蓬松的头发结成两个发锥,眼神动中含笑,薄嘴唇微微翘起,像1朵刚开的小喇叭花。
她上身穿着紫色的露棉絮的薄袄,下边是补钉缝成的黑夹裤,虽然穿的单薄,但她精神奕奕,看来,严寒天气对她并未发生什么生理上的影响。她见到尤林,现出惊奇的表情,随即讨好地说:“先生,你早呀!”
尤林向来喜欢孩子,这个小姑娘,1见面,便使他从心里喜爱,因而随口答应道:“我才下火车。”
发现小姑娘直端详他,又改口味道:“小姑娘,你冷吗!”
“我呀!我不冷,看你浑身冰雪,那才真冷呢。到我家取取暖吧!饿了的话,吃上几个油炸馃子。”
“哦?你家在哪里?”
“就是身后这个门。”发现对方有些迟疑,她又接着说,“家里就是我1个人,方便的很。”
尤林并不俄,他想找个清静地方,1则免得出是非,2来可以顺便打听韩家的下落,即使找不到,也可躲避风雪,消磨时间,等到9点钟他好与银木兰会面,想到这里他便答应了。
尤林坐在小姑娘的家里,想起她刚才的神情,便主动地向她解释说他是从北京来的旅客,下火车还不久,来到西下洼看望朋友,因为天气过早,怕朋友起不了床,特意绕到这里转1转,消磨点时间。
小姑娘听罢就说:“先坐下休息休息,等1会儿我给你烤几个馃子吃,肚子饱了,身体暖和了,再找朋友去够多好。”
尤林坐下后,1面同小姑娘说话,1面信手拿起桌案上的1本书,掀开书,发现是本《天方夜谭》。
“小姑娘,这本书是你看的吗?”
“那书是哥哥的,我也看过,有些字,花里胡梢的,认不全。”
尤林1面听她说话,1面翻书,发现书里印盖着省城师范图书馆的蓝色图章。正待问什么,忽听对面屋里有人喊:“小燕儿,你燕来哥哥出车了没有?”
“早就出了。”
小燕尖声地回答道。
尤林看了书本图章,又听到叫燕来的名字,有意识地问道:“小姑娘,你贵姓?”
“我姓韩。”
“姓韩?是从菊花胡同搬来的?”小姑娘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们住过菊花胡同门牌3十7号吗?”尤林扬起两道黑眉,眼睛睁的大大的,等着她回答。
小姑娘颤抖了1下,从新上下打量着这位过路的客人。客人的脸是忠厚的,眼神是慈善的,没有可怀疑的地方,但她没回答。
“有位叫老韩的工友,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不知道。”小姑娘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想起哥哥说过,城里是鬼子的天下,关于父亲的事,对谁也不许说。于是,她摇了摇头,两条发辫随着摆动了几下。
“哈哈······用不着害怕,我在师范学校限老韩1块闹风潮,我们是知心换命的盆友。告诉我,你是老韩哥的什么人?”他的真情流霹的脸色,不容人有任何怀疑。
“我是他的女儿。”小姑娘率直地答复了他。
呵呀!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世界上竟有这般巧事,你竟然是老韩的女儿。那你燕来哥哥呢?”
“我哥哥?”她反问着,“在广场边上跟你撞个满怀的,不就是他?”
“是他!”尤林追亿着刚才那个年轻小伙的模样。这时,窗外走过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是洪亮的本地口音:“小燕!你在跟谁说话?”
“哥哥!赶快进来!”
虽然小燕家的房屋简陋晦暗,对于1夜饱受风霜的尤林来说,却有无限的温暖。尤林盖了两条棉被,头前升起火炉。火炉对面并排坐着韩家兄妹,尤林要他们谈谈别来十年的经历。
说不清是由于兴奋,还是由于感伤,哥哥脸胀的通红,眼睛凝视着火炉,说不出1句话。妹妹急得抓耳挠腮,抱怨哥哥见了生人那么憨傻,生怕冷淡了尤林。
她憋不住了,先开了口:“爹爹死后,妈妈领着哥哥和我下了关东,混了两年,差点没喂了关东狗,多亏周伯伯把我们带回来。不久,妈妈得急症死啦。哥哥考入电灯公司,干了3年,学会了手艺,就赶上鬼子来啦。哥哥不肯给鬼子干事,赌气辞了职。接着就失业,有本事没人用,有力气没处使。周伯伯看着俺兄妹可怜,把他那辆3轮,让给哥哥拉。哥哥有股子拧脾气,钱挣多了,1文不花,饿着肚皮把钱拿回家来。钱挣少了,连家也不进,到酒馆里把钱喝净。看他年轻轻的,喝足了,是醉汉,睡醒了,是傻子。要不是我挎个油条篮子,早饿散他的骨头架子啦!”
“别净抢嘴夺舌的,我替你趸来馃子啦!提着篮子卖点去,留神长眼力,有事给家送个信。”
韩燕来从广场上遇到尤林的时候,觉得他既陌生又特别,仿佛见过面,1时又想不起来。当晓得他是父亲的老战友,是十年前领着他浮水给学校送信的叔叔时,对他的身份和意图已经明白了十之89,这才要小妹留神报信。
在小妹看来,爹娘死后,门庭冷落,家里穷的锨不开锅,压根没个亲戚朋友走上门来。今天偶然遇到爹爹的朋友,这算是个意外的幸运,是她的眼力和本事呵!凭哥哥?他当面把人家放走了呢。
这真是件大喜事,是喜事,就该把西屋周伯伯,北屋房东苗太太呼喊出来,给大家介绍介绍,叫他们知道韩家也有出头露面的亲戚,这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