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校长疑惑了问,“什么?罗先生?”
罗太太说:“我们罗先生发疯了,给迫害疯了,住在疯人院。”
岑校长愕然道:“什么话?怎么还就迫害疯了呢?”
原来,他尚不知罗以育发了疯。
岑校长这1问,触起罗太太满腹的凄凉心事,她未曾开言先落泪。自从她家庭发生惨变以来,她凡是向人陈述那经过情状,总是含悲带泪地讲的,现在她也这样。她遇到的又是个岑校长,是有名的刚直方正的人,关心地问起罗以育怎样得了疯病,罗太太更是未开言心已酸,她要把苦情诉与岑校长听。
她站在路旁,把包得奎派人来做媒,硬要为他儿子包占元聘罗家女儿为妻,罗以育未敢答允,女儿拒绝婚事,却又被1班流氓烂崽子像魔鬼1样,来霸占住家宅,逼迫女儿顺受。
女儿不肯,夜间离家逃走了,不知去向。
包得奎同他儿子就又亲自来怒骂恐吓,包得奎的儿子还亲自出手,飞刀行凶,把利刀插了在耶稣圣像上面,这就把罗先生整个儿吓疯了。
他在家里胡言乱语,嘴里只是不停地喊叫:“报应!报应!”
说是世界末日来临,世界要毁灭,1切都毁灭了。
他抓到什么东西就把它摔烂斯烂,在家闹得没法,没奈何,只得送了他进疯人院。罗太太鸣鸣咽咽地诉说了这经过,岑校长心中恻然,哀怜罗以育院长1家忽然遭受这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罗院长为人,小心谨慎,敬敬戒戒,可也算得是善人了吧?然而所受的是如此的恶报。作恶的却又是那包家父子,那汉奸世家!岑校长听讲到包得奎父子作恶行凶,他就如同目睹,如同身受,因为他也是受过那恶霸道的欺侮的。
岑校长心中不平,像被块石头塞了进心胸,卡在里面,吐不得出。
“想不到你们遭此变故!”他难过了1阵,又说,“我也去病院,看看以育翁。”
就这样,他就跟罗太太1同,沿林荫道走去,走了不远,就到了坐落在近郊田野之中的精神病院。
罗以育仍然是象以前在家发病时的那种神情,两眼定定,昂首望天。
罗太太同他讲话,他并不理睬,全不会答应,连点头摇头这种表情也没有1个,只是呆呆愣愣,兀自立在那里。
罗太太拿块蛋糕给他吃,他对蛋糕凝视了好1会,又向4周险视几眼,然后忽然象惊惶起来,叫喊:“世界末日了啊!世界末日了啊!毁灭了啊!毁灭了啊······”
1手抓碎了蛋糕,摔向地上,摔得满抛碎屑。他还要抓什么他抓得到手的东西,要加以破坏。
罗太太悲哀地求他:“你别这样啊!别这样啊!”
他静了静,忽然又伸手向天,大声叫喊:“主啊!怜悯你的羔羊吧!”
他跪在地上,向天祈祷了。
岑校长等了好1会才走近罗以育去,他柔和地亲切地说:“你的女儿好啊!她自由了!”
这话是讲给罗以育听的,但也像是他岑老师自在那里自言自语。
罗以育象有所感觉,他重复念岑老师两个词儿:“女儿······自由······”两眼注视着岑校长。
岑校长又着重地重复说:“是的,你女儿好!她自由了。”
讲了又讲,罗以育又重复地有所感受地跟着念,神智竟象清醒了些。
岑无忌对罗以育说:“以育翁!我是岑无忌。你看看我!你认得我吗?”
罗以育辨认了1会说:“哦,你是岑老师,岑校长。”
岑无忌说:“对了。我告诉你,你女儿好!她自由了。”
罗以育自语地说:“哦,我女儿好!她自由了。”他细声自语地这样说了两句,忽就又大声这样地喧嚷了几句,他高兴起来,大声高呼,踊跃起来。
这时,有个病院职员喝了声,“不要喧哗!”
这喝声象闭了电流开关1样,把罗以育的活动1下就禁住了。他停止了踊跃,停止了言语,又复呆呆戆戆,僵了在那里。
岑校长同罗太太都没能再诱导罗以育讲话。
探过了病出来,岑无忌对罗太太说:“罗太!你见着,刚才罗先生的神智曾略为清醒过1会,他的病是可以治好的。他患的病是迫害狂。在这病院里,他还是继续受迫害,刚才那管理人员喝了1声,他就又呆意了。在这里是治不好他的病的,他们只拿他当为个疯子,拘禁着他。回你家里怕也不成,他就在那里被迫疯的,回家去见着那景象,他就会神经错乱的。我的意见是,应该把罗先生接出来,另找个地方,让他安静地住下,好好地安慰他,把他的病治好。主要是精神治疗。”
罗太太说:“是呀!我刚才也见着他象是好了过来的。在这病院里,人们总是恶狠狠对他,我想接他出去。可是,把他安在哪里呢?他是疯癫了的。”
岑无忌说:“我同罗先生虽未算得是深交,却也是多年的相识的朋友了。我不揣冒昧地向你建议,接他到我家里,由我照料他。不知可以不?”
这建议出乎罗太太的意外,她说:“这······这怎好拖累你呢?你见着,他会破坏东西的。”
岑无忌说:“不怕,我会使他安静下来的。”
2人商量了1阵,罗太太感激岑校长的好意,第2天,就又去医院办了接罗以育出院回家的手续,然后同岑校长1起,接了罗以育,回到明华中学内岑校长的宿舍去。
岑校长单身住在学校的宿舍内。他的夫人已去世,儿女都长大了,独立生活了,不在他身边。他的宿舍有他的书房、睡房,有客厅、客室,有1个佣人照顾他的生活。
他把罗以育安置了在客室里,他仍用那天在精神病院那种办法,诱导罗以育相信他女儿安全无恙,而且获得自由,罗以育亦会有所感受。
这里不是在精神病院那样,有1种禁制的力量使罗以育精神受到拘束,也不像在罗以育自已的家那样有使他触目惊心,引起神经错乱的环境,罗以育是较为肯听岑校长的诱导的,但他听到女儿完全无恙,获得自由这些话,他就问女儿在哪里,他要见女儿,岑无忌却无法应付他。
这时,罗以育就又会迷迷糊糊,焦躁不安了。这就惟有让罗以育吃点安静药,叫他安静下来,叫他安睡下来才成。
岑无忌也懂得点医理,他从精神病院给罗以育带了些药回来。他学校里有校医,他还请了学校的校医和护士帮同他照料罗以育。
就这样1两天,罗以育的病情虽有好转,却无大效。1次,罗以育又唠叨着要见他女儿,岑无忌心想,不如带他往外边走1走,分散1下他的注意力,看他怎样。
他带罗以育离屋,出了校门,去到街上,去到公园里。
这天是星期天,公园里游人颇多,多数是青年学生。罗以育见了个衣着像他女儿的,他以为是他女儿了,叫嚷起来,再看却不是。又见有身材有点像他女儿的,他也叫嚷,却又不是。
岑无忌无法使得罗以育安静。这时,却见平日沿街卖画片儿的穷画家老唐,身上上下左右前后披挂着他那些画片儿,带着他那卖画的整副行头,擎擎框框的,走了进公园来。
原来,老唐有时也到公园卖画,今天是假日,公园人多,他就来了。
老唐进了园,有1群孩子跟着他拦着他,嘴念着顺口溜取笑他:
穷老唐,
打当当。
娶老婆,
没得想。
老唐装鬼脸张手作势吓退了孩子们。他迤迤逦通地走着来,忽见了岑无忌同罗以育。他原识得此2人。他带着他那全身披挂向2人鞠躬为礼说:“是2位老先生。”
罗以育不懂得还礼,他突然张手向上,叫喊:“主啊!怜悯你的羔羊吧!”又叫喊:“毁灭了!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在哪里?”
唐穷奇异地看着罗以育。
岑校长解释说:“他女儿不见了,他受刺激,神经失常。”
罗以育又向着老唐叫喊:“我的女儿在哪里?在哪里?”
他像是追问老唐,老唐不知怎样答他好,不觉心里愣1愣,退了1步。
罗以育又叫喊:“我的女儿啊!她在哪里?毁灭了!”
老唐心知罗以育是思念女儿发了疯,老唐知那女儿在哪里,他脑子里还浮现起罗丽娜离家出走时的情状哩,他却又不好明言,他对罗以育说:“不,你女儿没有毁灭,她好好的,她自由了。”
罗以育条件反射地反应着说:“她好好的?她自由了?”
老唐说:“是的,她好好的,她自由了。”
罗以育说:“哦!你知道她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
缠得老唐推脱不得。
老唐说:“慢!慢!我让你见到她。”
他拿画笔在纸上很快地画了几笔,就画成了个罗丽娜的速写画像,给罗以育看。
罗以育看了兴奋说:“是她,是她。”却又仍然叫,“你知道她的,她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
仍然纠缠住老唐。
老唐这可再也没办法了,他支支吾吾,罗以育却不肯罢休,越来越兴奋,越纠缠住老唐不放。
岑无忌叹了声说:“唉······回去吧!”
要带罗以育回去,罗以育却仍要老唐带他去找女儿。
老唐无可如何,只好说:“我带你,我带你。”
哄着罗以育,帮同岑无忌,把发着癫的罗以育诸方哄说,才劝得癫人稍为安静,由2人扶持着回明华中学岑校长的宿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