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走下台子,李善长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
“皇爷爷知道你那事了,孤替你求了情。皇爷爷说了,不再追究。可你若是以后再有过错,惹得皇爷爷不悦。到那时候,皇爷爷只会新账老账一起算了。”
李善长低语道,“臣知道了,谢吴王之恩。”
朱允熥摆摆手,“倒不是孤救的你,你自个儿与胡惟庸,也没太多的牵连。要不然,当初毛镶,可不会查不出你来。除非,你与锦衣卫,也有勾结”
话至末尾,朱允熥提高音调,反问李善长,“你觉得呢。”
李善长脸色苍白,颤抖着双手,“殿下明鉴,老臣哪敢与锦衣卫有勾结。”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只对天子一人负责。朝中大臣,若是有与锦衣卫勾结,因而躲过查处的,一律极刑。
朱允熥笑了笑,“孤说笑呢,韩国公莫往心里头去。”
跟在后头的李善长,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他不禁偷偷去看朱允熥,对他的称呼从以前的老公爷到后来的老国公,再到如今的韩国公。再往后,怕不就是直呼其名了。
愈发的疏远,其中缘由,李善长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现在李善长一家的性命,都与朱允熥绑在一块儿。除了忠,旁的保全不了性命。
“咱们随意走走。”
朱允熥手指前方,对李善长阴晴不定的脸色,装作没看见。
对于李善长这样的老狐狸,就得时刻敲打。只有李善长,完全的依附于皇权。对于朱元璋、朱标还有朱允熥来说,才是最好的。
当初,胡惟庸就是想从皇权之中脱离而出,最后落得一个身首异处。
朱允熥只在外围走动,这里搭着台子,与别处相比,立于高处。在这里,可以看着整个考场内,每一个学子的手中动作。
“前些日子,韩国公您去了驿馆,可有佼佼良善者,可入吴王府来。”
到驿馆时,正值破晓。李善长急着入朝,因此也只是叮嘱几句。
但日后几天,李善长翻看会试之后,得中进士者的籍贯、县举以及他们的卷子。其中,不乏有各面优秀的,“殿下,有江西学子练子宁,可入吴王府。”
朱允熥停住脚步,脑子里一下子想起这人。
南京初破时,练子宁大骂朱棣。朱棣命人割去练子宁舌头,“我这是欲效仿周公辅成王。”
而练子宁反问,“成王安在。”
因此被杀,群臣悲怆。家人被打为乱党,几世不得为官。
“人在哪。”
李善长伸手一指,“殿下,您看,那便是练子宁。臣看过他的卷子,言语恳切,毫不避讳。说话大胆,虽有违礼法,但臣觉得,皇爷就喜欢这样的人。”
朱允熥点点头,“孤记着了,待会儿把他的卷子,拿给皇爷爷与孤看看。”
走至蹇瑢身边时,朱允熥驻足去看。蝇头小楷,写的规整。文笔之间,也是字字斟酌。
觉察身后有人,蹇瑢回头去看,心中一惊,“学生参见”
朱允熥抬手打断,低头去看蹇瑢脚下,见还是那双草鞋,不禁问道,“为何不换了鞋子,君前如此,有失仪之嫌。”
蹇瑢解释道,“这是学生母亲亲手所做,以保学生得以高中。家母所愿,学生不敢违背。殿下所赐靴子,学生也当妥存,感念天恩。”
说完,蹇瑢接着答题。
李善长悄悄记住蹇瑢,伸长脖子看一眼蹇瑢的卷子,不禁点头,“答的好啊,二甲之内,必有此人。”
“二甲,排不到他。他所书文章,过于尖锐。百姓疾苦,朝廷岂能不知。”
朱允熥再回头看一眼蹇瑢,淡淡说道,“皇爷爷施加酷刑,对错与否,不可置评。他所言皆是百姓疾苦,朝廷酷刑,又岂知朝廷的难处。打天下,要拉拢人心。治天下时,又难免要失了人心。”
“建国十几载,朝廷正思图变。而他,却一点情面,也不给皇爷爷留。这样的文章,固然是好,却不得头名。历朝历代,所得状元,皆是歌颂太平盛世。”
说着,朱允熥又笑道,“这样的人,让他在官场上,摔几个跟头,人也就圆滑了。到那时候,孤再给他靴子,他绝不会再似今日,避而不换了。”
再走几圈回去,朱元璋问道,“可有看好的人。”
朱允熥笑了笑,“皇爷爷,孙儿看中一人,韩国公也帮着孙儿挑上一人。一个是江西练子宁,一个是四川蹇瑢。”
朱元璋饶有深意的看一眼李善长,“嗯,韩国公看好的,定然不差。”
那一年,李善长举荐胡惟庸。建国后,洪武二年,再举荐汪广洋。洪武八年时,又举荐郭桓。
如此往复,李善长所荐之人,无一人善终。
李善长为自个儿圆场,“皇爷,吴王所看中的两人,皆有真才实学。入吴王府之后,不似在翰林院那般圆滑。日子久了,也能秉持着初心。”
朱元璋笑道,“罢了,咱也没怪你的意思。就这俩,待会儿咱再挑一个,同为吴王府属官。”
突然的,朱元璋眼睛眯起,盯着门外一处,直至传令兵出现。
传令兵绕开考生,一路小跑着到朱元璋身边,单膝跪下,“皇爷,高丽来的折子,八百里加急。”
朱元璋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就递给朱允熥。
“兀良哈不安分了,想着要帮高丽复国。李成桂给咱上折子,以万邦上国的名义,废了高丽的国号,另取一名。现在,从宣大一线,再到高丽的义州。几千里路,全都得防着兀良哈。”
朱允熥挑起眉毛,“皇爷爷,既然兀良哈与女真蠢蠢欲动,那咱们为何不主动出兵,灭了兀良哈呢。”
朱元璋笑道,“咋,你又想打仗了。现在那脱古斯,到处乱跑,你晓得他在哪。”
“孙儿猜的不错,他在捕鱼儿海。”
朱元璋斜眼看着朱允熥,忽然起身,“你在这儿看着,李善长,你跟咱过来。再宣蓝玉、傅友德、冯胜,进宫见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