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黑字的折子,就这么摆在朱元璋的眼前。其上的文字,看着十分刺眼。这是一个小小的翰林苑编撰,递上来的折子,只为弹劾詹徽与董伦。
后者董伦,天下名士,宋濂称之为贤。所教学生无数,真为桃李满天下。
此次,为春闱主考官。从上到下,所有考题、录取,皆要过一遍董伦的眼睛。之后,才有殿试面圣的机会。
而詹徽,自打毛镶从自个儿家里头出去之后,他就是坐立难安。
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躺在床上时,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朱允熥与他说的话。自以为是、擅作主张,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欺君的大罪。
“北人只录了十几个?”朱元璋摔下弹劾折本,看不出喜怒哀乐来。
外头的学子们,都只道是朝廷不公。
北方多战乱,建国之后,也常常不得安宁。先有王保保,再是脱不花。偌大的北方,除去山东外,就没有十分太平的时候。
因此,朱元璋想过,南北会有差距。只是没想到,这差距竟然这么大。
董伦昂头挺胸,丝毫不惧,“陛下,臣不看地域南北,只看文章优劣。再者而言,臣本就是北人。若是徇私,又怎会去徇南人的私。”
言罢,董伦拿出两张卷子,“陛下,这二人的文章,可谓是一绝。再看北人,高下立判。”
朱元璋眼神示意,大狗去接过董伦手上的卷子。
一边看,朱元璋一边点头,“不错,文章答得确实不错。咱问你,你既无私心,为何学子会以为朝廷有失公允呢。若是寒了天下学子的心,咱以后用谁去。”
“陛下,学子觉得不公。是因为詹徽,在春闱之前,点了两人。而这两人,恰好排在前头。”
詹徽脸色大变,心中一紧,“你血口喷人,我这是奉旨行事。”
朱元璋冷下了脸,两根手指轻轻敲动桌面,“奉旨,你奉谁的旨了。咱让你的是,留意着这两人。若是有真才实学,就拨入吴王府。咱可没说,让你私底下给人许下什么来。”
约定门生,自古便有。尤其是在赵宋,尤为盛行。
而大明建国后,为重蹈赵宋覆辙,朱元璋有意压缩读书人的权力。因此,对于约定门生,也下旨不准。一来是担心文官做大,二来是担心文官们拉帮结派。
朱元璋呼出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心中有些躁动,“把那两人的卷子,拿给咱瞧瞧。”
那边,董伦拿出黄湜与齐德的卷子,仔细翻看,“咱看着,答的还不错。”
董伦跟着点头,“这二人,确有才学,答得也不错。臣正想着,上奏陛下,拟定二甲头名。”
只是,朱元璋突然的脸色一冷,“二甲头名就罢了,礼部安排妥当些,丢进三甲里。可赐同进士出身,东宫伴读,到翰林院抄书去。”
话音刚落,不止董伦错愕,詹徽更是满头大汗。
朱元璋接着说道,“殿试的时候,让太子也去。董伦你先前拿的那两人的卷子,可传示百官。拟定一甲、二甲之名,至于第一甲另外两人,由太子定夺。”
董伦领旨去了,詹徽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双腿麻木,脖子酸痛,后背完全湿透。朱元璋每说一句话,詹徽的心底,都如同被巨木猛烈的撞击一下。而董伦先去了,詹徽更是犹如坠入冰窖。
“起来吧。”
趴在地上的詹徽,如蒙大赦,连忙站起来。
双腿一时的失力,詹徽一只手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扶着墙面,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
站起来了,詹徽却依然是低着头,不敢正眼去看朱元璋。
“弹劾你的人,咱让毛镶去料理。至于你,把学子们都给安抚好了。到啥时候,朝廷都不能让别人说是有失公允。大明建国才多少年,就让人说出这样的话。”
“臣臣知道了。”詹徽不敢不答应。
天底下,最难安抚的就属学子们。读遍了圣贤书,自己恐怕是要被这些学子们给骂死的。可朱元璋发了话,詹徽又不得不应着。
朱元璋双目逐渐聚神,他知道,这可不是一次小小的弹劾。
被弹劾的两人,董伦曾是朱允熥的老师,詹徽又在吴王府当过差。这份弹劾,分明是冲着朱允熥去的。或者是,冲着自己来的。
“吴王点的那两人,究竟如何。”
詹徽抬头,做片刻的思索,“有大才,言语清晰,出口成章。臣也看了他俩的卷子,字写的漂亮,策论答的也好。臣虽然是自作主张了,却不后悔,吴王能得此二人能臣。”
并非吹嘘与浮夸,黄湜与齐德二人,确有真才实学。
朱元璋回过头,悠悠的看着詹徽。待他说完,朱元璋才开口,“那也不准这两人进头甲与二甲。他俩的文章,咱看了。写的确实不错,却有些好大喜功,名不副实。”
“若都如他二人所说的,咱大明朝还不如前元了。”
詹徽也领命去了,朱元璋渐渐的收起笑容。立于窗边,将弹劾董伦、詹徽的折子,丢进火盆里。只片刻,折子被火盆里的火吞噬,最终化为一片灰烬。
看着跳动的火焰,朱元璋看着入神。
“皇爷”
一声没反应,毛镶又叫了一声,“皇爷”
这时,朱元璋才缓过神来。扶着桌子,从地上站起来,“两个事,彻查南、北两边学子一事。把所有的卷子,不动声色的抄录一份,送到咱这儿来。”
“第二,礼部、吏部,除去董伦与詹徽外,其余的人,只要是经手这次春闱的,全都拿了。那个在试卷上做标记的,拖到诏狱里剐了。”
毛镶边听着边点头,“皇爷,只因此事,就不用黄湜与齐德两人,恐朝臣不服,以为是吴王私权。”
朱元璋回头,脸上愠怒,“不平了天下的学子,咱还要这些个朝臣做什么。有不服的,一律拿了,不必奏与咱。所有舞弊、徇私的,发配海南,三世不得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