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斜挂,朱元璋靠在奉天殿的边椅上。目光所至,全无一人。不知多久,他也没再有如此的忧心。
从建国至今,朱元璋鲜有这样的犹豫不决。眼看着汤和与詹徽离去时,朱元璋慢慢的收起脸上的笑容。如同往常那样,一脸的冰冷。
在想事情时,朱元璋总会一只眼睛睁大,另一只眼睛半睁。
每当这时候,宫女、太监,就会远远的退开。服侍在朱元璋身边,可谓是真正的半君如半虎。稍不留神,就是身死。
毛镶轻步走近,踌躇不前,“皇皇爷,太子到了。”
朱元璋身子一动,毛镶就趴在地上,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一言不敢发。
“你怕啥!”
对方窸窸窣窣的动作,朱元璋紧紧的皱眉。双手撑住身子,“把咱扶起来。”
毛镶赶紧的起身,把朱元璋扶着。
借着残阳的金光,毛镶更不敢去看。只得低着头,重复一句刚刚才说过的话,“皇爷,太子到了。”
朱元璋抬手,拍在毛镶的后背,声音低沉而有力,“咱说过多少次了,皇后与太子到咱这儿,不必去报。你这脑子,想的是啥,根本不把咱的话,放在心里。”
门声转动,朱标快步走进。
阳光之下,这对父子的眉眼,有些相近。
有神,自若。
那份坦然与自信,只在这两人的身上,完美的体现。世人眼中仁厚的太子,只有毛镶知道,朱标完全继承了朱元璋全部的优点。
时常之下,毛镶总会告诫自己:太子只是不随便杀人,而不是不杀人。
“父皇。”
朱标笑着从毛镶手上,接过朱元璋沧桑有力的大手。在奉天殿之中,一边走着,一边说话。
“北边三省,儿臣本想着,让信国公去。可信国公几番推辞,儿臣也不好强求。恰逢信国公,几次举荐沐英。儿臣寻思着,沐英在咱们兄弟之间,足以服人。群臣之中,也没人敢说不是。”
“儿臣特来与父皇请旨,可否将沐英,调往北平,接替老四的北平大营。”
朱元璋反问道,“汤瘸子他还敢不听你的话?”
朱标笑了,“信国公哪是不听儿臣的话,几位国公,都是老了。李景隆,又十分年幼,刚刚袭了国公爵。几番计较下来,也只有沐英,能担此任了。”
听完,朱元璋又笑了起来,“你看你,咱又没说,要给汤瘸子咋样,你就急着替他说话。”
“咱知道你心软,可也不能总软着。不然,大臣们都能骑到你的头上。驾不住他们,你还怎么做皇帝。这一点,你还不如你儿子嘞。”
被“训”几句,朱标笑笑不说话。
一旁的毛镶,吓得一个哆嗦。在他看来,这可不是心软。论起帝王心术,朱标不见得,就比朱元璋要差。
相比之下,毛镶还是觉得,这爷孙三代之中,朱允熥更好伺候。
朱元璋想了想,表情逐渐严肃,“云南离不开沐英。那地方,除了沐英,你还放心给谁。傅友德,还是蓝玉。咱觉着,沐英不能走。”
“汤和也不成,咱留着他有用。朝廷准备开海,届时,大明水师都得操练起来。除了汤和,咱都不知道,还能用谁。”
说到这里时,朱元璋眼中,透过一丝的伤感。
本来,北方三省防务,交给了他三个儿子。大明朝可谓是,高枕无忧。但事实却是,高枕无忧的恐怕只是洪武朝而已。
没有什么,可比大明权利的顺利更替,更重要了。
从小,朱元璋父母双亡,兄长尽丧。
尝遍亲人离别之苦的朱元璋,更加的注重亲情。当旨意送出去的时候,朱元璋表现出十分的痛苦。
只有在想到亲情时,朱元璋才会露出如此无奈的表情。
朱标看在眼里,他轻轻握住朱元璋的手,“父皇,既然发出去的旨意,那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老四他错了,就是错了。天塌了,他也是错了。即便没错,旨意发了,那他就是错了。”
“儿臣为兄长,没能教导好弟弟们,儿臣也有错。母后寿宴上,儿臣带着几个兄弟,给父皇您与母后请罪。”
朱元璋有些惊愕,他半开起了玩笑,“不搞仁义那套了?”
朱标笑道,“父皇,您主威,儿臣主仁。这朝廷上,总要有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的。您虽然总说儿臣,但儿臣心里头,比谁都清楚。这大明朝,毕竟是咱们朱家的。”
“咱们得让臣子们,有敬有畏。这样一来,江山才能长久。兄弟之间,也是君臣,亦是如此。您这时候,对老四起了怜意,那儿臣就得唱起这个黑脸。”
说完,朱标转头吩咐,“毛镶!”
“臣在!”
“传下去,孤身为皇长子,不能教好兄弟。十六那天,孤亲自带着皇弟们,传示百官,向父皇、母后当面请罪。”
毛镶答应一声,记在心里。
少时之后,他得一字不落的,把朱标的这几句话,给传出去。
朱元璋对自己的儿子,愈发的满意。双眼之中,尽是自豪。他不禁感慨,“要不是你娘不准,不让你累着,咱恨不得现在就把位置传给你。”
那边,吩咐完了之后的朱标,转过头,“父皇,您看儿臣说的如何。”
朱元璋点一点头,“成,都听你的。你说啥,那就是啥。这大明朝,往后不还是你和你儿子做主。咱不管了,都是你爷俩的。”
提到朱允熥,朱标把朱元璋搀到一边,“父皇,对熥儿,儿臣有话要说。”
“你说吧,咱听着呢。”
朱标迟疑了一下,才再开口,“儿臣先前也是听说,父皇您有意开海。除去信国公之外,儿臣想着,再让李景隆或是常森,也进了那水师大营。”
“群臣皆知,您对熥儿的宠爱。亦有传闻,熥儿将立为皇太孙。儿臣幼时,就有开平王、宋国公为辅。直至年长,再有蓝玉与傅友德。”
“熥儿身边,止蓝玉一人,足不可震慑百官。再加几人,更为稳妥。因此,儿臣以为。您若是有意于熥儿,可择良师,以储君教。分与属官,择良善者,促其初成人性。”
朱元璋这是第一次从朱标嘴里,听到与朱允熥立储有关的事,“今儿是咋了,往常你可是不提的。”
朱标答道,“太子妃分娩在即,熥儿若无名分,恐日后生嫌。”
“再有,允炆诸前,得六部站边。只因吕本,曾是吏部主官。英儿去后,皇孙空缺。文武相争,甚是厉害。诸臣各怀鬼胎,朝廷有制而无用。如此之下,与其诸臣不和,不如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