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平日里一样,王八荣睡在外室。无论当差与否,他都不敢深睡。
耳朵动一动,似乎有脚步声。
王八荣连忙睁开眼睛,趴在地上,“奴婢见过太子妃。”
看看外头,天还没亮,估摸着还是寅正时候。虽然心中不解,为何太子妃这么早,要到三殿下的寝宫里来。
太子妃常氏轻轻的点头,身边的宫女掌来一根蜡烛。
无光的殿内,在一角的地方,出现了光亮。
常氏拿出一个包,宫女再递来针线。
就在这小小的烛光之下,常氏坐在小布墩上,缝起书包。
“母亲!”天再亮时,朱允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坐在角落,缝补着什么。
常氏放下手中的事情,“我儿醒了,就赶紧去洗漱,准备书物。今日可别忘了,我儿是要入学的。”
这天是立秋,全国都是进了农忙时节。
而对于大明皇子们来说,这一天也是入学的时候。这是在开国时,马皇后立下的规矩。
桌子上,放着一个绣着桃花与李树的荷包。
“母亲,这是什么。”
常氏抬头去看,“那是拜师礼,在民间,百姓们请师傅,可是要给拜师礼的。”
荷包不大,却很精秀。
“这是皇祖母被子上的那块布?”朱允熥看着荷包的用料,眼熟的很。
为了表示对师傅的重视,通常会用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当作拜师礼。而马皇后的被子,则是自己的陪嫁。
当初朱雄英入学时,也是用这样的荷包。
门口,常茂、常升兄弟俩正巴巴的看着里面,连带着旁边的蓝玉,都被他俩搞得心烦意乱。
“干啥干啥,有啥可瞅的。当初大爷入学时,也没见得你俩这么猴急。”
常升从石阶上下来,扯着笑,“舅舅,大爷入学时,咱们那时候不还在漠北呢嘛。大爷的当时没赶上,三爷咱们可不能了。”
蓝玉骂道,“他娘的,送东西来,也不用送这些黄白之物。三爷他缺这些东西?”
“三爷不缺,这是送给那个董伦的。给他点好处,让他多关照关照咱们三爷。”常茂扯出一个金丝带,“这可是好东西,当年父亲在大都抢的。”
几人说话,朱允熥全都听在耳朵里。他的心里,渐渐生出一丝酸楚。
他的两个舅舅,一个舅姥爷。
在后来,多么凄惨,朱允熥不敢忘记。其实,他们大可不必这么做,只要像汤和那样,交出兵权,便可做个富家翁。
只是自己不敢去争,他们便替自己去争。
最终,都成了皇权更替的牺牲品。
眼睛逐渐模糊,朱允熥使劲晃了晃脑袋:舅姥爷,舅舅,熥儿不会再辜负你们。熥儿来了,你们不用死了。你们将会见证,熥儿的大明盛世!
豫园的台阶下,董伦站在这里。汗水从额头流下,也不去擦一擦。
看到朱允熥的身影时,董伦才动一动酸痛的身体。喉咙蠕动几下,站在远处,微微的行礼。
“董师,这是学生的拜师礼。”朱允熥站的端正,双手捧着荷包。
董伦眼神微沉,转过身,先进豫园。
朱允熥无奈,只得跟着进去。斜眼看一看日头,估摸着自己应该是迟到了。
果然,刚跨过豫园的那道门槛,董伦站住脚,语气不容置疑,“殿下,您迟到了。二殿下同臣,在此间等候殿下多时。”
正准备辩解,王八荣抱着一摞子书,刚从外头进来。
董伦举起戒尺,语气严厉,“为人仆,不能为主。知主有过,不能谏,是为不忠。主仆有别,与主嬉闹,是为不伦。主有过,仆当代罚之。”
说完,董伦手上的戒尺,重重的打在了王八荣的手上。
“殿下,伸手!”
戒尺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在手心划上一道,又迅速松开,不疼不痒。
收起戒尺,董伦又问,“殿下可知错否。”
朱允熥连忙认错,“董师傅。学生知错了。今日只一次,往后再不犯了。”
董伦点点头,嘴上却不依不饶,又举起戒尺,“殿下,伸手。”
“古有云,百善孝为先。为人子,却不能得礼。秋首之日,亲母相送。母欲别,子却无礼。殿下是大明皇孙,当为天下表率,更当尽礼孝之道。”
接着,又是一戒尺,落在手心。
这一道戒尺的力度,可比刚刚的要重上许多。
对董伦来说,迟到事小,对亲母礼数不周事大。如果不加以改正,日后只会更甚。
朱允熥吃痛,眉毛皱起,嘴里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董师,学生知错了。”
说完,朱允熥面向门外的常氏,深深的行礼,“母亲请回,儿当谨聆师傅教诲。”
门外的常茂瞧见,大声骂着,“老匹夫,伤了三爷,老子让你有家回不得。”
董伦转身拂袖,“杂人园外嘈杂,有辱圣人之训。堂鉴何在,逐出去!”
直到外头安静下来,董伦才在前带路,“殿下,求学该是本心。若是有违殿下之意,臣当禀明皇上,替殿下另择良师。”
朱允熥摇摇头,“董师,学生今日知错了。”
“错在何处。”
“先是对母亲无礼,又与宫人嬉闹,没有一个皇孙的样子。圣人云,文质彬彬,方为君子。”朱允熥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
董伦满意的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殿下能听进他人劝谏,臣今日这戒尺,就没白打。”
园子里只有两张桌子,右边坐着朱允炆,左边的桌子便是留给朱允熥的。
“入座吧,殿下。”董伦指了指座位。
王八荣把书搬到桌子上,又被董伦给撵了出去。
朱允熥坐在座上,手心的火辣,让他有些静不下心来。想到自己上辈子,在刘三吾堂上,十分顽皮。
打自己手心,那是断然不肯的。
揉一揉手,这辈子,可再也混不得了。